江州城下。饿殍遍地,数十里地已经听不见鸡鸣犬吠之声,只有将死之人的哀嚎。
忽地,只见城门大开,有一群人策马而入,马蹄上的金属敲击在贫瘠干涸的地面上,发出清脆声响。
原本如死水一般毫无动静的城内,向是被投入了石子,开始有了窸窣的波澜。
“你看......是衔乌门的人!”
“他们来这里作什么?”
“会不会是收了皇家的好处,移粟给我们?”
“真的吗......那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瘦弱而饥饿的人挣扎站起,竭尽全力向前涌去。
向前涌动的人流中,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地上,像是未曾听到。目光呆滞地,翻拣着垫着尸首的干草。
反正我抢不到的,又何必去争。
他心想着,也没有其它的念头,胃里的疼痛感让他有些麻木,枯槁的手拿起一把干草,他甚至没有犹豫,便将它们塞进嘴里。
又干又涩,还带着沙砾。他根本顾不了那么多,驱使着上下颚开合,去咬。
良久又发现,根本无法下咽。
争抢粮食的人群传来的声音,进他耳朵里的时候,愈发模糊了。在他听来,这些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就快消失了。
蓦地,一阵马蹄声向他靠近,节奏快而稳健,一下一下地敲在他的知觉里。随后,便是下马牵绳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为首一人身着金丝软甲,发髻高梳,因为没有带头盔的缘故,垂落下来的碎发修饰着他面颊的轮廓,显得那样好看。
正是季渠澜。
体面,活得真是体面极了。这是狼狈的他唯一能想到的词,他瞟了季渠澜一眼,低头攥着被他折弯的草,别过头去。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措辞并不算客气,甚至带着些身为人主的架子,但嗓音却很温柔,像只是单纯的问询。
他摇头。
季渠澜皱了皱眉,接着再问:
“这里可有你的亲眷?”
还是摇头。
“可有房屋住处,炊具衣裳?”
依旧是摇头,他开始弓下身子,想一点一点把自己藏起来。
箪食瓢饮,风餐露宿,早就是他的习惯,也没人有唤他名字的兴趣,毕竟他什么都没有,什么也帮不上,久了,那名字就没什么用了。
季渠澜轻轻叹了口气。
“那你可愿随我走?”
他起初是惊讶,又慢慢变成了不解,愣愣地抬头,和季渠澜视线相撞。
那双柳叶眼睛温和如画,若不是身披重铠,谁都会觉得,这分明是江南烟雨柳树下执伞的书生郎。
季渠澜见脚下的孩子有些无措,又似乎是笃定这人也没有别的去处,于是又笑起来。
“今后,你便叫季.......”他随后一噎,“罢了,叫简丛吧。”
当时,简丛并没有精力留意季渠澜那一瞬的犹疑,而多年后,他坐在帐中细想,却显得悲凉。
原来,当初季渠澜收留他,竟连那意味着归属的姓氏,也是吝于赐给他的。
简丛想起身谢过,却发现身体早已没了力气,惶恐间,竟什么动作也没有,只是呆坐在原地。
季渠澜身边站立的一人,似乎有些担忧,轻声在季渠澜耳边提醒:“少主,此人莫不是痴傻的?”
他轻轻抬手挡开了近卫,摇了摇头笑道:“楚岑,你性子果然还是直了一些。”
毕竟,楚岑没有察觉到的简丛的神情,他都看在了眼里。
他命人递来一大碗粥,转身弯下腰递给了简丛:
“吃吧,感觉好些了,便到城东的旧庙里来。你若到时候还有些精力,便帮我们一起施粥,忙完了就一起离开。”
简丛接过食物,点头的动作都被激动的吞咽模糊了许多。
那衔乌门的少主起身,便带着人离开了,轻轻在他头顶落下一句:
“我等你。”
简丛坐在原地,一点一点感受到身体的痛苦在减轻,他慢慢站起,无意间撇了一眼天空,正是日落西下的时候,炽热的橙红包裹着云层,倦鸟归林,伴着乌鹊的长唳。
跪坐久了,脚有些麻,没关系。要是去晚了,就帮不上少主的忙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穿行在枯败的街道间,一瘸一拐地向城东的旧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