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在师父的暗中安排下一路也算平安。
搭上了“好心路过”的商队和大报恩寺出门修行的苦行僧们,十日就到了丛云书院。
李崖夫子早早就在城门外等候,看到跟在队伍中的小小一个的阿瑶,赶忙上去叫住他。
“楚之遥,孩子,我是李夫子,你师父让你来找的李崖夫子啊!”
阿瑶抬起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李夫子的模样,确认跟师父给的画像一样,才走过去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夫子好。”
李夫子半跪下来揽着阿瑶仔细看着,除了灰头土脸了些,看着精神倒还不错,面色也算红润。
僧人们若是知道此时李夫子所想就该吐槽了,“能不面色红润吗,这小子到点就饿,困了就睡,我们化斋都先给他吃,怕他小吃不饱,还为了他每天多化一次斋。
晚上我们赶路还得抱着或背着他,他这几天除了不能洗漱沐浴啥啥都好。”
李夫子站起身拉着阿瑶给僧人们行礼致谢, “多谢诸位师傅的一路护送。”
“阿弥陀佛。”
僧人们回礼后便继续赶路了。
目送完僧人们,李夫子一手提着阿瑶的行李,另一手拉着阿瑶往学堂走去。
“阿瑶回去后先洗漱一番再吃点东西,以后呢就跟我住在书院里,白天在前院上课,夜里就在后院玩耍,等以后有时间了咱们可以一起回去看你师父。”
一听能回去找师父,阿瑶立马高兴起来,“好!”
快到书院门口,一位挎着菜篮子的老妇人过来跟李夫子打招呼。
“李夫子好,今日不上课,我来给你送点菜。”
随后又看到阿瑶,“哎呀,这是谁家的小娃娃,长得可真喜人。”
李夫子摸摸阿瑶头,“我一朋友家的,家里生活贫瘠无法送去读书,知道我办了个书院,便把孩子送来了。”
“哦哦,是个清贫人家的孩子。
这孩子生得乖巧看着也聪明伶俐,好好学以后说不准中个状元郎呢哈哈哈……就是有点眼熟,有点像……有点像……”“阿家,哎呦喂,您老给李夫子送菜,怎么还把菜给落下了。”
爽朗的声音从老妇人身后传来,一年轻妇人挎着篮子边小跑边喊。
老妇人低头翻了翻菜篮子果真空空如也,“嘿,年纪大了,记不住了。”
年轻妇人走上前一把把篮子塞给了李夫子,“李夫子拿着,这是我们家要送您的菜,我婆母出门着急给忘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三天两头收乡亲们的东西。”
“唉呀,你就拿着吧,你给娃娃们授课还不收学堂费,乡亲们也不好意思啊,再说了你就一个人能吃多少东西,我们大家伙儿每家匀一匀就能匀你一口饭吃,别嫌少,拿着吧拿着吧,总不好让我跑这么远再拿回去吧。”
低头看到了李夫子身边的阿瑶,惊喜地说道:“呦,这小娃娃长得可真漂亮,看着秀气伶俐的,倒是跟李家的三娘子似的。”
老妇人一拍头,“对,我就说这娃娃眼熟么,原来是像李三娘子。”
年轻妇人拉下老妇人拍头的手,“想起来就想起来了,干嘛这么用力拍头啊阿家。”
“李夫子,这是你们家孩子吗,长得跟李三娘子一模一样,说是双生子也没人不信呐。”
“是我朋友家的孩子,送来我这儿读书的。”
“那真是巧啊。”
“是啊,许是有缘。”
年轻妇人蹲下来平视着阿瑶,小麦色的面颊隐隐透露出些许红润,此时因喜悦而展露出洁白的牙齿,杏子一般的眼睛微弯闪烁着明亮的光,“这位小郎君,你叫什么名字啊?”
亲切和善的神情让本来有点紧张的阿瑶也慢慢放松了下来,“楚之遥。”
“真好听。
等明日李三娘子来上课你就能看到她了,你俩当真像极了。”
“李三娘子?”
“是啊,李家三娘子,名为伽罗,时龄八岁。
这娃娃出生的时候可不简单呐,据说出生那天外边本是阴雨天日头却一下子就放晴了,她娘亲当时生产困难,久久生不出来活生生疼晕了过去,后来迷迷糊糊中梦到了一位看不清脸的仙人,那仙人把一个女娃娃送给了她,醒来后果真就生了个女儿,那娃娃刚生下来不哭不闹只一个劲儿的睡觉,并且身怀异香……”小小年纪的阿瑶一下子就被李三娘子的故事给吸引住了,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李夫子打断道:“传言罢了,若真是那样那李三娘子该是怎样的神仙童女哦,想来是李家爱女心切才想出了这么个故事。”
“可我听说这是从当初给三娘子接生的隐婆那里传出来的。”
“故事编的离奇些,才显得她本事大嘛。
她可能是想彰显自己把穆娘子母女二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才添了许多情节,再加上那天是上元节,各种巧合下就越传越离奇了。”
老妇人想了想应答道:“想来是了,李三娘子确实长得可爱喜人,跟观里供奉的神像身边的童女似的,性子也鬼精灵,除此之外其他异常天赋倒是没有发现。
想来应该是家里长辈喜爱得紧如珠如宝,就把那天发生的巧合都联系到了自家娃娃身上。”
老妇人抬头看了看天色,“咱们啊还是别打扰李夫子了,人家孩子刚来,还没休息吃饭呢。”
“嗨,我倒是把这茬儿忘了。
天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家了,李夫子、小楚之遥改日再见,告辞了。”
送走了婆媳二人,李夫子就带楚之遥回了书院,带他熟悉了一下前后院的布局。
前院有一西开间的会客堂,如今改成了学堂,供学子们在此处读书识字;后院有两间卧房和一间靠东的厨房,西边墙角开辟了一块儿菜地;前后院各有一道外出的门。
晚上,阿瑶在自己卧房内洗漱完准备和李夫子一起在厨房吃晚饭,出了卧房感觉总有一道视线一首盯着自己,悄悄握紧了胸前的锦囊忐忑不安地回头望向菜园子的方向,却什么都没发现,不敢松懈阿瑶加快脚步进了厨房。
李夫子为了给阿瑶接风洗尘,硬着头皮做了一荤一素和一汤,平时自己一人吃饭总是随意些,如今有了个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子,吃饭自然就要讲究了。
饭桌上阿瑶回想起了今天听到的故事忍不住问到:“夫子,那李家三娘子的故事真的有那么神奇吗,她真的和我长得一样吗?”
“没那么夸张,那孩子出生时恰逢上元节,我刚好在李家门外的街上,只是阴雨天有点放晴了而己。
至于身怀异香也是无稽之谈,是她母亲生产时家里点了熏香染到了那孩子身上。
故事总是越传越离谱的,而真相往往可能很简单。”
“哦。”
阿瑶失望道。
“不过,她与你长得倒是真的很像,连我见到你的第一眼都觉得惊讶。”
“真的吗,那我明日能见到她吗?”
“可以,等明日去了学堂,你就能见到了。”
“那明日我可得好好瞧瞧。”
……楚观山从自己的袇房中醒来,转头看见老友净空住持正在禅想,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
“阿瑶到书院了吗?”
“到了,我寺僧人亲自送到了李夫子手里。”
“那就好……那女娃娃……”“应该快见到了。”
“那娃娃叫啥来着?”
“李迦罗。”
“你给起的名?”
“那孩子自带的。”
“自带的?”
“所以说传言是真的,出生身怀异香,手握沉香?”
“身怀异香是没有的,所谓的香应该是手里沉香的味道。
那孩子出生时双手紧紧撰着一块儿黑沉香,其上刻有‘伽罗’二字,家里人便给起名为伽罗。”
“伽罗……在你们佛家意味着什么?”
“咒语,或者黑沉香。”
“出生时拿着黑沉香,上边刻着伽罗。
所以那娃娃是沉香木仙转世?”
净空主持无语凝噎。
“不对,伽罗是佛家的叫法,她应该是你们佛家的某位大能转世,那为啥是昆仑仙人给我托梦让我把阿瑶送到她身边?”
净空主持摇了摇头,“不清楚。
你不是能查到他俩的前世吗?”
“我这不是等你把那女娃娃的生辰八字给我,我才能查吗?”
净空主持闻言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楚观山,“需要几天?”
“九九八十一个时辰就行。”
“好。”
“唉,你不是一向不爱凑热闹的吗,一有啥事儿都是‘一切自有因果’,不管不问的,咋对这事儿这么上心?”
“这孩子手里的黑沉香许是大有来头,事关我佛,我得探个究竟,而且那块儿沉香很有可能跟第五卷《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有关。”
“真的有这第五卷?”
“不知,所以我想弄个明白。”
……第二日,书院开课,阿瑶跟着夫子在前院门口迎接各位学子,前方村道上一群儿郎嬉笑打闹着跑来。
“我是状元。”
“我比你快,我才是状元!”
其中一人跑得飞快,他甩开其他人,率先抵达书院。
“夫子好。
唉,你就是楚之遥吧,我昨日听我阿娘阿婆说了,说是李夫子家来了个小儿郎,长得顶顶好看……”其他人也都陆续赶到,见阿瑶面生就围着阿瑶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人生七年来从没见过这么多人,更没见过什么同龄人的阿瑶本来有点紧张加兴奋,此时被团团围住一下便羞红了脸。
“是挺好看白***嫩的,跟个小娘子似的,不像我们黑黢黢的。”
“唉,倒是有点像那李迦罗。”
“唉嗨,是啊。
梳上总角辫儿,再换上红裙子就更像了。”
“哈哈哈哈哈……”眼见儿郎们哄笑成一团,阿瑶恼羞成怒,刚想反驳就见一双***如玉的丰润小手一边揪住一个人的领子,硬生生把人从阿瑶面前给拽了回去。
“你们干嘛,没看到吓着他了吗?”
如水击玉石般的声音响起。
循声望去,来者正是李三娘子——李迦罗,身量约比阿瑶高出一头,面如玉盘带桃色,目似朗星藏俏颜,眉峰清浅似烟波凝聚,小嘴***如枣子嫣红,扎着总角辫儿,一身绛色罗袄,活脱脱画像上的童女模样,一下看呆了阿瑶。
那些儿郎看到阿瑶那惊呆了的模样调笑道:“看呆了吗,还以为你看惯了自己,便不会被李迦罗的模样给惊着呢,原来也是一样。”
迦罗上前微微蹲下身仔仔细细地看着阿瑶,“倒真是与我像极了,说是我阿弟也是没人不信的。
我叫李迦罗,你叫什么名字?”
“楚之遥。”
“楚之遥,好名字。
你有兄弟姊妹吗,没有的话我做你阿姊吧?”
“没有。”
“那我以后就是你阿姊了,可好?”
“好。”
阿瑶呆呆地点点头。
“听到没,以后楚之遥就是我阿弟了,你们都不许欺负他。”
“李女侠我们哪儿敢啊,就是看他面生好奇而己。”
“那便好好说话,不要一窝蜂围着他,都把他吓着了。”
“是是是。”
“遵命,女侠。”
学子们越到越多,都堵在门口围观。
见此情形,李夫子让大家赶紧进去准备上课,这才疏散了人群。
迦罗拉起阿瑶的手走了进去,“我让夫子把你安排在我旁边,这样方便照顾你。
你刚来可能会有许多听不懂的地方,别担心,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
放学时,伽罗怕阿瑶听不懂又不好意思问,便主动要求留下给阿瑶讲解,李夫子乐见于此自然是同意的。
伽罗的阿翁阿婆见伽罗迟迟未归就让其耶娘去书院问问,看是个什么情况。
小西郎君听说要来找阿姊就央求着也要来,路上还在一条小巷的拐角处捡到了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狗崽,甫一进书院门,就举着小狗崽欢快地跑向阿姊。
“阿姊,你快看我捡到了什么!”
未见其人,奶声奶气的童音先传了过来。
“程远来了啊。
哇塞,你又捡到小动物了啊。”
伽罗听到自己阿弟的声音就带着阿瑶出来迎接家人。
看到面生的阿瑶,李程远一愣,“阿姊这是谁啊?”
“这是楚之遥,我今天刚认的阿弟。”
一听这话,李程远小嘴儿一撅,一只手抱着小狗崽,另一只手立马抱紧了伽罗的手臂,“我才是阿姊的阿弟。”
李父李母笑呵呵地走过来,“程远,没人跟你抢你阿姊,不必抱得那么紧。”
“阿耶阿娘,这是楚之遥,夫子友人的孩子,他家里没有兄弟姊妹,我看他跟我长得像就认做了阿弟。”
阿瑶乖乖行了一礼,“郎君,娘子好。”
李父李兴建和李母穆敏之看这孩子性子沉稳乖巧,模样又酷似自家明珠,顿时对阿瑶喜爱至极,两人对视一笑。
“好孩子楚之遥,你今年多大了,家中都有哪些亲人啊?”
“我今年七岁了,只有一个师父,从小无父无母,是师父从雪地里把我捡来养大的。”
西人一听顿时有点心酸,一时也忘了问阿瑶的师父是谁,李母更是心疼的不行,忙走上前蹲身抱住了阿瑶,“既如此,那你以后就是我们俩的儿子,伽罗的阿弟,程远的阿兄,可好?”
阿瑶愣愣地被李母抱在怀里,感受着这如春水般温暖柔软的怀抱,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婴儿时期,自己被熏香烘烤过的细腻光滑的襁褓包裹着,被阿娘抱在怀里。
阿娘身着藕荷色襦裙抱着他坐在榻上,如瀑的长发未束起只是简单在身后垂着,一边轻拍着他一边呢喃着童谣,日光撒下照在阿娘身上好像披上了一道暖纱。
原来这就是娘亲的感觉吗。
阿瑶突然很难过很想哭,于是哽咽地答道:“好。”
也是,饶是阿瑶再沉稳持重他也不过才七岁的年纪,同龄的郎君娘子都还在阿耶阿娘怀里撒娇卖乖,他却早早得独立了起来。
即使有师父的陪伴教导,但是小孩子对父母有渴望是天性,这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好孩子你受苦了,不哭啊。”
李母松开阿瑶擦了擦他哭成花猫的小脸。
“孩子,来阿耶这儿来。”
李父看阿瑶哭的太伤心,旁边俩孩子也都快要哭出来,忙转移了话题。
阿瑶走到李父面前被一把抱了起来,吓得他也顾不上哭了立马抓住了李父的肩膀,可李父肩膀宽厚结实阿瑶又人小手小抓了半天也只是抓住了肩头的衣袍。
李父颠了颠阿瑶,摇摇头“也太清瘦了些,不怕,到时候让你阿婆好好给你补补,正长身体时期可不能这么瘦。”
李程远看到放下小狗崽,举起手也想要阿耶抱,“阿耶我也要抱,我也要抱。”
“好。”
李父一手托着阿瑶,另一手抱起了程远,同时把俩孩子颠了颠,“阿瑶还没程远重。”
“我不重!”
李程远撅嘴反驳。
“你还不重啊,都快成小猪崽了。”
“阿娘你说我重吗?”
这边李程远对着李父撒娇讨饶还拉来了李母帮腔助阵,那边阿瑶始终稳稳地坐在李父的臂膀上。
坐在高处,阿瑶的视线一一扫过一家西口,最后停留在阿姊身上,此时伽罗正抱着小狗崽对他欣慰的笑着,见此阿瑶也终于露出了来到这里以后第一个笑容。
李父李母见过李夫子,并跟他商量了认养阿瑶的事情。
最终决定,等两人回去禀明长辈后,约定个吉庆的日子再来接阿瑶。
至于住哪里,阿瑶怕自己走了夫子独自一人会孤单,就想两边各住几天,李父李母也同意了。
小狗崽最后也被家里动物太多实在养不下为由,被李父李母留给了阿瑶,想着养大了好歹能给夫子看门护院。
晚上,快要就寝时阿瑶屋里还亮着灯。
李夫子得到应许后走了进去,看到阿瑶坐在床上发呆而小狗崽挺着圆滚滚的肚皮睡在阿瑶腿上。
“怎么还不睡啊阿瑶?”
“夫子,我只是有点不敢相信,今天发生的一切好像梦一样。”
夫子走来坐到阿瑶床上摸摸他的头,慈爱地说道:“我明白,阿瑶从小没有家人,一下多了这么多,有点恍惚也是正常的。”
“夫子,我这么做对吗,我不知道该不该认李郎君和穆娘子作耶娘。
下山前师父让我凡事多问问夫子的意见,可我今天还没问过夫子就答应了,这是对的吗?”
“李家都是清正之人,李公爷和李夫人又都是亲切和蔼慈爱后辈的人,你去了必不会受苦。
这件事没有对错,阿瑶只要跟随自己的本心行事就好,你渴望家人,答应了对你来说也是件好事儿,山上清冷孤寂而李家人多温馨热闹。
只是一点,他们家毕竟人多难免心思就复杂,其中也一定有外人看不到的利益纠葛,你去了千万别参与到他们的纠葛中,人家给的金银财宝什么的都不要收,尤其是李三爷一家之外的人给的东西或是让你去做什么事情,你都一定要及时告知李三爷,你是作为李三爷的养子被接过去的,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始终跟李三爷一家站在一起知道吗?”
“嗯嗯,知道了。
那我走了,夫子会孤单吗,就像我师父那样。”
“阿瑶不必担心,我们跟李家不都说好了,让你两边各住几天,再说了夫子还有‘黄花菜’陪着呢。”
夫子指了指小狗崽,原来‘黄花菜’是几个孩子给小狗崽起的名字,“至于你师父,他本来就是修道之人,‘鳏寡孤独残,财命权’修为越高,占得就越多,孤独对所有修行之人来说都是必然的。
等阿瑶长大了,多回去看看师父就好。”
“嗯,等阿瑶在山下历练完了,就回去陪师父。”
“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