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那天,雨下得那叫一个邪乎,跟老天爷开了闸放水似的,黄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往赵满囤身上砸,他那件蓝布中山装瞬间就被打湿了一片,活像地图上的一块深色污渍。
赵满囤摸黑摸到大队部的门前,手电筒的光柱一晃,先照到了墙角那张落满灰尘、网子都结上了的毛主席像,最后才落到那口老樟木箱子上。
他手里攥着钥匙,往锁眼里插的时候,手还哆嗦了一下。
老支书赵满囤从兜里摸出一个叠得整整齐齐、跟豆腐块似的红袖章。
这东西在箱底压了整整五年,布面上还带着当年批斗会时的汗碱味。
他小心翼翼地抖开红袖章,垫在那些承包果园的文书底下,算是给它们防潮了——这些文件要是霉了,那可咋整?
就在这时,第一声鸡叫刺破了雨幕,赵有福正猫着腰蹲在窗根底下呢。
这老伙计,以前可是革委会的副主任,现在为了看个究竟,鼻尖都快贴到玻璃上了。
他瞅见老支书赵满囤在那红袖章上摩挲了三下,那动作,跟抚摸旧情人的脊梁似的,别提多温柔了。
“要变天喽。”
赵有福啐掉嘴里的榆树皮,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心里头那个不踏实啊。
三天后的晌午,王铁柱正给猪圈糊泥巴呢,突然听见大队部那边有动静。
他举着粪叉就冲了进去,裤腿还往下滴着泔水:“快看!
大队部闹妖精了!”
大伙儿一看,嘿,那只芦花母鸡正蹲在樟木箱子上呢,身下还压着那个褪色的红袖章。
更奇的是,十八枚鸡蛋整整齐齐地码成了一个五角星,透过窗棂的阳光一照,那蛋壳泛着青玉般的光泽,别提多好看了。
闻讯赶来的赵有福一看这阵仗,扑通一下就跪下了,额头把夯土地都砸出个浅坑来:“红卫兵显灵啦!
这是不让咱分地啊!”
这消息传得比农药味儿还快,等钱桂香挎着接生箱挤进人群的时候,那只母鸡己经成了大伙儿眼里的神物了。
几个老婆子往门缝里塞小米,碎嘴媳妇们对着鸡蛋烧黄纸,烟灰扑簌簌地落在红袖章上,倒像是给那个旧时代戴孝呢。
“都让让!”
钱桂香一把拨开人群,掏出听诊器就往箱面上一贴,“这母鸡体温不对。”
赵有福一听这话,三角眼立刻吊了起来:“钱主任,您管大姑娘小媳妇的肚皮就罢了,还想管老天爷的旨意?”
人群里响起一阵吃吃的笑,有个后生突然喊道:“母鸡挪窝了!”
大伙儿一看,那只芦花鸡扑棱棱一下就飞上了窗台,红袖章上赫然躺着十八颗还带着余温的鸡蛋。
更奇的是,蛋壳上隐约显出字迹来。
眼尖的周明远扶了扶眼镜,仔细一瞅:“是‘公’字!
每个蛋上都有‘公’字!”
晒谷场上顿时炸了锅。
赵有福的破锣嗓子压过了众人:“看见没?
公社不能散!
集体不能分!
这是祖宗显灵啦!”
几个老汉跟着抹眼泪,他们那皴裂的手掌摸过鸡蛋,仿佛在抚摸生产队的耕牛一样,满心的舍不得啊。
可钱桂香却蹲下身,指尖在箱底刮了刮,忽然抄起接生用的酒精灯往地上一泼,蓝火苗噌地一下就窜起了半尺高。
“好你个赵有福!”
她举起那个烧变形的塑料袋,“温水袋造假孵蛋,你当这是给老娘接生呢?”
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
周明远凑近仔细观察蛋壳:“这‘公’字是用白醋写的,遇热就显形了。”
他扶了扶眼镜,又补充了一句,“母鸡是云南品种,全年都可抱窝。”
赵有福的脸一下子就涨成了猪肝色,那表情,别提多精彩了。
就在这时,窗外的母鸡突然引颈长鸣,十八只小鸡雏破壳而出,绒毛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红布丝呢。
最壮实的那只雏鸡,正叼着半片红袖章在箱盖上踱步,那模样,别提多嚣张了。
赵满囤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胃疼让他弓着腰,可眼睛却亮得骇人。
他抓起那只嚣张的雏鸡,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崽子!
知道用红布絮窝。”
说着,转身就把红袖章塞进了鸡笼,“新时代的鸡,就该睡在旧时代的温床上。”
晒谷场上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这时,最后一缕青烟从焚化的黄纸堆里升起,混着新生命的啼叫,飘向了正在抽芽的槐树枝头。
大伙儿心里头那个五味杂陈啊,有惊讶,有疑惑,也有那么一点点对未知力量的敬畏。
“这事儿,真是太邪门了。”
王铁柱摸了摸后脑勺,一脸的不敢置信。
“可不是嘛,红袖章都显灵了,咱以后可得小心着点。”
赵有福虽然被戳穿了把戏,但心里头那股子对旧时代的怀念和对变革的恐惧却一点没少。
钱桂香看着那些小鸡雏和那块被叼进鸡笼的红袖章,摇了摇头:“迷信害死人啊。
咱们得相信科学,相信自己的双手才能创造美好的生活。”
周明远扶了扶眼镜,赞同地点了点头:“没错,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
我们不能总是活在过去,得向前看。”
晒谷场上的人们渐渐散去,但这场由一只芦花母鸡和一块红袖章引发的风波却在村里头传开了。
大伙儿茶余饭后都在议论这事儿,有的说是祖宗显灵,有的说是有人搞鬼,但更多的人开始意识到,这个时代己经变了,再也不是那个靠迷信和旧思想就能过日子的时代了。
赵满囤看着鸡笼里的雏鸡和红袖章,心里头也不知道是啥滋味。
他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大队部。
他知道,这场风波虽然过去了,但村里的变革才刚刚开始。
他得带领着大伙儿,一起迎接新时代的挑战和机遇。
而那只芦花母鸡和它的雏鸡们,似乎成了这个时代的见证者。
它们在新时代的阳光下欢快地奔跑着,啄食着,仿佛在告诉人们:无论时代如何变迁,生命的力量和希望永远都不会消逝。
而那些旧时代的遗物,就像那块红袖章一样,虽然己经被时代所淘汰,但它们所承载的历史和记忆,却会永远地留在人们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