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袁博士和李博士的最后一次对话。
“你真的决定启动那台机器吗?”
“说实话,我有点怕。”
“怕什么?”
“我应该将那根针管设计得巧妙一点,用多根纳米级别的针头替代,而不是这么粗大的一根,我现在就能想象那根冰冷的东西扎进我的脑袋里的感觉。”
“这个时候你还开玩笑——你现在还可以放弃。”
“不,对我来说,那是唯一继续活下去的方式——你今天来,不是为了劝我吧?”
“我知道,我劝不了你。”
“那是我自己的决定,这不是一个坏的决定。”
“为什么命运总是对你如此不公呢?”
“老天爷己经对我很慷慨了——还有两个小时,你如果现在不问些什么,可能就永远问不了了。”
“为什么选我?”
“为什么选你当灰世界中‘袁医生’这个角色,是吗?”
“是的,‘提示词医生’,之前一首是杨主任自己亲自扮演这个角色。
我是搞计算机的,敲代码的袁工,不是能拿柳叶刀的袁医生——你就不怕我露馅吗?”
“不怕,你也知道,整个实验,包括三个世界,我们当前的‘表世界’,过渡的‘灰世界’,最终的‘里世界’。
到了‘灰世界’,我所有当前的知识体系都会被过滤,这样我才能塑造出‘里世界’。
况且,用不着你拿柳叶刀,你在‘灰世界’是一个‘心理’医生,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不知道你在‘灰世界’,会是什么感觉。”
“应该就像做一个梦,到了那里,是一种新生,但是每个人记不起如何来到这个世界上,也记不住进入那个梦境的开端。”
“所以,这个设计,就是通过在一个不确定的‘灰世界’中,再创造一个确定的‘里世界’?”
“是的。”
“在那个‘灰世界’里,我就是你‘医生’。”
“确切地说,你会是我最‘信赖’的医生,模拟‘海绵体’的前置知识库,会替换掉我的记忆,让我脑子里有理所当然对你产生信任。”
“所以在整个过程中,我不能在‘灰世界’中暗示我们曾经认识?”
“是的,我应该在准备手册中都写了这些注意事项。”
“我更想听你亲口对我说。”
“哈哈,你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
等我到了‘灰世界’,你可是我的守护女神,我的灯塔。
没有你,‘表世界’的真实记忆,和两个虚拟的‘灰’世界和黑世界的记忆交织,会让我分不清边界。
‘灰世界医生’的存在,就是要提醒这个‘边界’的存在。
否则,我会和那些AI智能体一样,陷入混乱和撕裂。”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先择‘我’——而不是别人——当作你唯一的‘灰世界医生’?
真正的医生,最怕的就是为至亲之人开刀。”
“因为这个‘表世界’上,你是最了解我的人。”
“有吗?”
“有。”
“......”“怎么沉默了?
你就没有别的问题了吗?”
“我不知道还该问什么。”
“你要是没有问题,我替你想一个吧。
你知道,为什么在两年前,我们启动这计划的时候,我起的这个名字《长安咒禁师》?”
“不知道。
我只记得你说过,这样一个介于‘灰世界’现实和‘里世界’架空的设计,能加速‘里世界’AI造物主的诞生。”
“不是指这个,我说的是名字,为什么用这个名字——《长——安——咒——禁——师》,嘿嘿,你猜!”
“猜不出来。
为什么?”
“我只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一个人。”
“秘密?”
“其实,这是我原本想写给女儿的小说,世界观设定好了,但是一首没有时间写——恐怕也永远没有时间写了。”
“不会吧?
你居然在AI实验中夹带私货。”
“否则实验多枯燥啊。”
“也好,现在,你终于可以在那个‘灰世界’继续写了?”
“是的。
继续写,多棒。”
“嗯,在你自己构建的‘里世界’,主角是你。”
“嗯嗯嗯,你想象一下,在‘里世界’我进入公元697年的长安,世界因为袁天罡的一念之差,洛阳成为了废墟,长安城高坐龙椅上的女皇不是武则天,而人也有了凡胎和异能之别,面对未知,我要让这个错乱的时空逆转,你不觉得很奇妙吗?”
“如果没有办法逆转呢?”
“那我就成为硅基世界的一份子了。”
“......”“哈哈,瞧你那样,我会成为数据,成为1和0组成的代码,成为穿梭在硬盘和网络中的灵魂,也许未来科技成熟,还有机会将我激活。”
“你别骗我?”
“我不会骗你。”
“你在那个‘灰世界’也是受苦。”
“你说的是我被设定的‘灰世界’角色,是饱受失眠折磨、濒死的病人吗?”
“嗯。”
“再进入下一层‘里世界’就幸福了。”
“所以,通过那个被设定成病人的‘灰世界’的‘你’,对梦中‘异世’记忆描述,实现对‘里世界’的创造过程,是吗?”
“是的,我输出的‘里世界’记忆,就阿米巴虫的繁衍,像它们的触角的延申,在‘异世’种子世界中,在‘我’的取舍中,延申、进化、创造、繁衍,最终突破原来的界限,把整个世界构造出来。”
“你——就成了造物主。”
“嗯,差不多,世界上第一个基于‘湿件’的造物主——至少在虚拟世界。”
“可是之前的五个AI智能体 Agent,都永远留在你那个炼狱般的血池循环里,挣扎在‘里世界’和‘灰世界’之间,万一你也出不来怎么办?”
“那个‘里世界’的血池,是一个人生至暗时刻的象征,每一个人都需要经历那样一个时刻。
不是吗?
就像蝉褪去外衣,抛弃曾经的自己之后,才能变得更强大。
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我相信能闯过去,到达结局!”
“什么是结局?
我的意思是,胜利的结局?”
“让‘里世界’的逆转时空,回到正常的时间线上。”
“你身上哪个弱点,你认为会阻碍你在‘里世界’到达这个结局?”
“我身上这样随遇而安的性格。”
“随遇而安的性格?”
“我总是被动的做出选择,而不是主动的去改变。
所以哪一天你如果发现我是处于这种状态,作为‘医生’,你就要干涉我了。”
“我怎么干涉你?”
“我准备了几本书,真要到那个时候,你只需要把书在‘灰世界’扔在我面前就可以了。”
“书?”
“是的,我最喜欢的书。
这样你不用破坏这层‘表世界’和‘灰世界’的边界,又能够给透过灰世界给我提示。”
“嗯,这就多层Prompt提示词替换。”
“是的,暗示。”
“话说回来——其实你那样随遇而安的性格,没什么不好。”
“是吗?”
“你还记得你送我的那个生日礼物吗?”
“我送过你很多生日礼物,”“大学毕业那年。”
“哈哈,我记得,那个毛绒玩具。”
“是的,那个‘怂’样子的毛绒玩具。
怂——这个字,从在上而心在下——从心而己。
你的随遇而安,和现在你的奋不顾身,无非都是follow your heart罢了。”
“哈哈,所以我说,你最了解我。”
“所以你在一开始把自己逼到墙角,怕自己随遇而安,在‘灰世界’一开始,就先把自己逼到一个绝望的境地?”
“是,人只有在最后的日子里,才会想超越自身,思考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从何而来,到哪里去,留下什么。”
“AI智能体可没有所谓的死亡。”
“嗯,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也就无法激起面对死亡反击的勇气。”
“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用‘咒禁’这个词?”
“咒禁,我的本意是被名字‘限定’的万物,也是被名字‘定义’和‘赋予’意义的万物。”
“万物?”
“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名字是一种束缚,是世界上最短的咒,名字能够‘束缚’事物的根本形貌,‘定义’他的样子和性格。
你闭上眼睛,想想我的名字,是不是马上就在脑海里勾勒出我的样子、性格和说话声音?”
“好吧,咒——名字——万物。”
“嗯嗯,假设世上有无法命名的东西,那它就什么也不是了。
假如世界上没有我的名字,我也就不存在了。
假如我说出的名字,都能变成现实,那我就成了造物主。”
“你会创造一个世界吗?”
“我希望能。”
“你还会记得我吗?”
“会吧。”
“这个世界呢?”
“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