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台上方的冷光灯呈60度角倾斜,这是沈巍七年前亲自设计的角度,能最大限度减少反光对骨骼裂痕观察的干扰。
此刻灯光将死者面部照成青灰色,嘴唇微张的弧度让他想起标本室里那具溺水三年的尸体——同样保持着诡异的"欲言又止"姿态。
镊子夹着羊肠线穿过颞骨裂痕时,金属碰撞声让沈巍后颈的汗毛骤然竖立。
他放下工具,用拇指指腹轻叩裂痕边缘:"听声音,骨折线里有异物。
"助手小周递来放大镜,瞳孔在镜片后收缩成针尖状:"像是...玻璃碎屑?
但溺水者怎么会有锐器伤?
"沈巍没回答,目光落在死者右手虎口的瘀青上。
那是典型的"抵抗伤",受力方向显示攻击者是左利手,而尸检报告里写着死者是右撇子。
他摘下防护手套,指尖按上死者腕部——虽然浸泡多日,尸僵却异常松弛,这意味着死后曾被人为***关节。
"记录:右侧顶骨凹陷性骨折,边缘可见玻璃碎屑嵌入,生活反应明显。
"沈巍对着录音笔开口,声音在解剖室的混响中显得格外冷硬,"提取骨折线组织,送微量物证实验室。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死者腹部微微隆起的弧度:"先做腹腔解剖。
"骨锯启动的瞬间,暴雨在窗外掀起***。
锯齿切入第三根肋骨时的卡顿感让沈巍皱眉,这种阻力不同于正常骨骼的致密结构。
当肋骨被切开,他用探针挑起骨膜的瞬间,小周的惊呼几乎穿透口罩:"这是...陈旧性骨折?
"新月形的骨折线像道褪色的月牙,周围的骨痂增生显示愈合期至少六个月。
沈巍用游标卡尺测量骨折长度:"12.7毫米,与成年男性手掌宽度吻合。
"他突然想起上周那起工地坠亡案,死者脊椎的压缩性骨折同样呈现不规则边缘,当时他以为是坠落时撞击所致,现在看来...解剖室挂钟的钟摆声突然变得刺耳。
沈巍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十七分,比昨晚解剖第二具尸体时,同一个钟点慢了三秒。
他甩甩头,将无关思绪驱离,注意力集中在死者耻骨联合面上。
根据《法医人类学》的标准图谱,这个平滑的隆起线对应的骨龄应在48岁左右,但档案上的年龄是45岁。
"矛盾点太多了。
"小周擦拭着防护面罩上的雾气,"溺水症状缺失、陈旧性外伤、骨龄不符...这根本不是意外死亡。
"沈巍用镊子夹起死者指缝里的纤维,在冷光灯下转动:"高密度聚氨酯纤维,经纬密度130*70,应该来自汽车座椅。
"他突然想起省厅停车场那辆黑色迈巴赫,每次张浩然处长从车里下来时,裤脚总会沾着类似的纤维。
走廊传来金属托盘倒地的脆响时,沈巍己经在死者掌心发现第三处异常:茧皮分布集中在小鱼际和食指根部,这是长期握持手术刀的特征,而档案里死者的职业是"出租车司机"。
他抓起手电筒冲出门时,只瞥见白大褂下摆消失在楼梯拐角,那抹水迹在瓷砖上形成的形状,像极了人体股骨的横截面。
楼梯转角的鞋印让沈巍瞳孔骤缩。
泥痕里嵌着细小的白色颗粒,他用指尖碾磨颗粒,触感细腻如沙——是法医实验室专用的硅藻土,用于吸附物证表面的油脂。
这种材料仅限内部人员接触,而三个月前,正是他签署了硅藻土的采购清单。
回到解剖室的瞬间,沈巍的肌肉本能地绷紧。
死者右手无名指多出道新鲜划痕,血珠沿着指节滚向腕间静脉,而他清楚记得,半小时前离开时,死者的右手还平整如常。
更诡异的是,那枚原本空无一物的无名指上,此刻套着枚银戒,内环刻着的"Memento Mori"在冷光下泛着幽蓝光泽。
"我发誓,刚才检查时绝对没有这个!
"小周的声音带着颤音,物证袋在手中沙沙作响。
沈巍盯着戒指图腾,突然想起17年前火海里的触感——有人将半枚银戒塞进他掌心,戒面雕刻的星图纹路,竟与这枚戒指完全吻合。
他的左手腕突然传来灼痛,那道被火焰亲吻过的疤痕,此刻正隔着皮肤发烫。
冷光灯滋啦一声熄灭,解剖室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小周的惊叫声被暴雨声吞噬,沈巍摸到腰间的物证袋,指尖触到刚才在楼梯捡到的硅藻土颗粒。
当应急灯亮起时,他看见解剖台上的尸检报告被翻开新的一页,鲜血写成的字迹还在缓缓渗开:第三具尸体的左肩胛骨下,藏着第一个谎言。
沈巍深吸一口气,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石碳酸气味——那是福尔马林与漂白剂混合的味道。
他转头看向冰柜,发现第三层抽屉缝隙里露出半截手术刀,刀柄上的编号正是他三天前登记丢失的那把。
小周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突然发出压抑的尖叫:手术刀刀刃上,粘着半片带毛囊的皮肤组织。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了解剖台不锈钢表面的反光。
沈巍在那道反光里,看见自己微颤的睫毛和紧抿的嘴角。
他想起张丰年退休前说的话:"当你觉得每具尸体都在说谎时,或许是因为有人在教它们说话。
"此刻,死者左手无名指的断纹里,他又发现了新的异物——那是一小簇黑色纤维,材质看起来像...警用防寒服的内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