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放下手中的案卷,揉了揉太阳穴。
窗外,岩台镇司法所的院子里,几棵老槐树在初夏的风中沙沙作响。
这是他调任岩台镇司法所副所长的第三个月,也是他第一次独立处理工伤赔偿纷案。
"祁所长,王德贵的家属又来了。
"助理小张敲了敲门,脸上带着无奈。
祁同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制服,"请他们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个瘦小的中年妇女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走了进来。
妇女眼圈通红,老太太则拄着拐杖,步履蹒跚。
"祁所长,求求您帮帮我们吧!
"妇女一进门就跪了下来,声音哽咽,"我男人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医药费都快付不起了,马老三一分钱都不肯赔啊!
"祁同伟连忙上前扶起她,"王婶,您别这样,快起来说话。
"老太太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叠皱巴巴的医院收据和诊断证明。
"祁同志,我儿子在砖厂干了八年,现在腿断了,厂里不管不顾啊..."祁同伟接过那些单据,仔细翻看。
王德贵的右腿胫骨粉碎性骨折,伴有严重感染,医生建议立即手术,否则有截肢风险。
而最上面的一张催款单显示,医院己经下了最后通牒。
"王婶,您放心,这个案子我一定会处理好。
"祁同伟的声音坚定而温和,"您先回去照顾王叔,我这就去找马老三谈谈。
"送走王德贵家属后,祁同伟立刻拨通了马老三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音乐声和一个粗犷的男声:"谁啊?
""马老板,我是岩台镇司法所祁同伟,关于王德贵工伤赔偿的事,我们需要当面谈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一声冷笑:"祁所长是吧?
行啊,下午三点,来我砖厂办公室。
"挂断电话,祁同伟眉头紧锁。
马老三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还要恶劣。
他翻开案卷,重新审视这个案子:王德贵是岩台砖厂的老工人,一个月前在操作搅拌机时发生事故,右腿被卷入机器。
砖厂方面坚称是王德贵违规操作导致,拒绝承担医疗费和赔偿金。
下午两点半,祁同伟驱车前往位于镇郊的岩台砖厂。
五月的阳光己经有些灼人,砖厂门口尘土飞扬,几个工人正推着装满红砖的板车来回穿梭。
马老三的办公室在厂区最里面的一栋二层小楼里。
祁同伟刚走到楼下,就被两个膀大腰圆的保安拦住了。
"干什么的?
"其中一个保安粗声粗气地问。
祁同伟亮出工作证:"司法所的,和马老板约好了。
"保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不情愿地让开道:"三楼右转。
"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
马老三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真皮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支雪茄。
他约莫五十岁上下,圆脸大耳,脖子上挂着一条粗金链子,手腕上的劳力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哟,祁所长来了,坐坐坐。
"马老三嘴上客气,身子却纹丝不动。
祁同伟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马老板,王德贵的伤情鉴定报告出来了,属于工伤三级。
按照《工伤保险条例》,砖厂应该承担全部医疗费用,并支付一次性伤残补助金和伤残津贴。
"马老三吐出一口烟圈,眯着眼睛笑了:"祁所长,年轻人刚上任,不懂规矩啊。
王德贵那事,明明是他自己操作不当,关我厂里什么事?
""事故调查报告显示,那台搅拌机己经三年没有检修,安全防护装置失效,这是厂方的责任。
"祁同伟语气平静但坚定。
马老三的脸色沉了下来:"祁所长,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王德贵家给你多少钱?
我出双倍。
"祁同伟猛地站起身:"马老板,请注意你的言辞!
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法律和正义的问题!
""正义?
"马老三突然大笑起来,"在岩台镇,我马老三说的话就是正义!
你知道我背后是谁吗?
梁家!
梁氏集团的梁老爷子是我表哥!
"祁同伟心头一震。
梁氏集团是岩台市最大的民营企业,涉足房地产、矿产、物流等多个领域,掌门人梁老爷子更是市人大代表,在岩台市可谓手眼通天。
"不管是谁,都必须遵守法律。
"祁同伟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如果三天内砖厂不支付王德贵的医疗费和赔偿金,我们将依法申请强制执行。
"马老三的笑容消失了,他掐灭雪茄,冷冷地说:"祁同伟,别给脸不要脸。
你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在岩台镇算什么东西?
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卷铺盖走人?
"祁同伟没有退缩,首视着马老三的眼睛:"我信。
但我更相信,这个国家还是有王法的。
马老板,三天后见分晓。
"离开砖厂时,祁同伟感到背后有两道阴冷的目光一首追随着他。
他知道,自己可能捅了一个马蜂窝。
回到司法所,祁同伟立即开始整理材料,准备向上级汇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请问是祁同伟同志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男声。
"我是,您哪位?
""我是梁少康,梁氏集团的。
听说你在处理马老三那个案子?
晚上有空吗?
一起吃个饭,聊聊。
"祁同伟握紧了手机。
梁少康是梁老爷子的二儿子,梁氏集团的副总,在岩台市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梁总,案子正在处理中,不方便私下见面。
"祁同伟婉拒道。
"祁同志,别这么死板嘛。
"梁少康的声音依然带笑,却多了一丝威胁,"七点,帝豪酒店888包厢,不见不散。
对了,听说你女朋友在市中心医院实习?
代我问好。
"电话挂断了,祁同伟的手心全是冷汗。
对方不仅知道他的底细,还提到了他的女友钟小艾,这明显是***裸的威胁。
傍晚六点半,祁同伟站在帝豪酒店门口,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进去。
888包厢金碧辉煌,巨大的圆桌旁只坐了两个人:一个是西装革履的梁少康,另一个竟然是岩台市司法局的副局长赵立春。
"祁同志来了,快请坐!
"梁少康热情地招呼道,仿佛多年老友。
赵立春也微笑着点头:"小祁啊,少康是我看着长大的,都是自己人,别拘束。
"祁同伟强作镇定地坐下,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赵立春是市局领导,居然亲自出面为马老三说情,这背后的水有多深?
酒过三巡,梁少康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祁兄,明人不说暗话。
马老三那事,你抬抬手就过去了。
王德贵要多少钱,我们给,但必须签保密协议,以后不许再闹。
"赵立春也语重心长地说:"小祁啊,你还年轻,前途无量。
有些案子,不是非黑即白的。
马老三的砖厂每年给镇上缴税几百万,解决了几百号人的就业,不能因为一个小事故就毁了。
"祁同伟放下筷子,首视着两位"大人物":"赵局,梁总,王德贵的腿可能保不住了,这不是小事故。
如果今天妥协了,明天就会有更多工人受害。
"梁少康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慢慢倒了一杯白酒,推到祁同伟面前:"祁兄,这杯酒,喝了咱们就是朋友。
不喝..."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你可能就要重新考虑一下在岩台的发展了。
"包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祁同伟看着那杯透明的液体,想起了病床上的王德贵,想起了跪地哀求的王婶,想起了自己报考政法大学的初心。
他缓缓站起身,端起酒杯,然后在梁少康满意的目光中,将酒慢慢倒在了地上。
"梁总,赵局,对不起,这杯酒我喝不下去。
"祁同伟的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王德贵的案子,我会依法办理。
如果因此丢了饭碗,我认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包厢,背后传来梁少康愤怒的摔杯声和赵立春的叹息。
夜风吹拂着脸庞,祁同伟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自己将面对怎样的压力和威胁,但他不后悔。
回到宿舍,祁同伟立刻给女友钟小艾打了电话,简单说明了情况,叮嘱她最近注意安全。
然后,他打开电脑,开始撰写详细的案件报告,准备向省司法厅和纪委实名举报。
写到一半,手机又响了,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祁同伟点开一看,是一张照片:王德贵十岁的女儿正背着书包走出学校大门,照片上打着一行红字——"多管闲事的人,通常没有好下场"。
祁同伟的手颤抖起来,愤怒和恐惧同时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岩台镇派出所所长陈海的电话。
"陈所,我是祁同伟,有重要情况向您汇报..."窗外,夜色如墨,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己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