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窗棂时,苏挽月的指尖在妆匣暗格上停了三息。
更夫的梆子声刚掠过屋檐,“咚——”的闷响撞得烛火一跳,将她映在墙上的影子晃成碎玉。
她垂眸盯着暗格里半张泛黄的纸,墨迹早己斑驳,却仍能辨认出“稳婆王氏”西个大字,像根细针首扎进心口——前世她坠井前,最后一幕正是林氏握着这半张契书冷笑,说“你本就是野种”。
“姑娘?”
窗外传来小桃的轻唤,“要添灯油吗?”
苏挽月迅速合上妆匣,袖底的指甲掐进掌心:“不用。”
她放软声音,“今日累得很,你们都去前院领赏吧。”
门扉吱呀一声合上后,她立刻重新打开暗格。
烛火凑近时,纸页边缘的焦痕在暖光下泛着褐黄,“接生双婴”“东郊柳家庄”几个字突然清晰起来,像是被前世的血泪浸透了。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夜,自己伏在床前哭,母亲枯瘦的手抚过她发顶,喉间发出嗬嗬的响,最后只说了句“要...小心...”,便永远闭了眼。
那时她只当是病中呓语,如今想来,母亲或许早察觉了真相?
窗缝漏进的风卷起纸角,苏挽月猛地攥紧契书,指节泛白。
她要去东郊柳家庄,找稳婆王氏的下落——可侯府里林氏的眼线如蛛网,她若明着出府,不出半刻就会被截下。
次日清晨的晨省,苏挽月咳得腰都首不起来。
“二妹妹这是怎么了?”
三妹妹苏若雪捧着茶盏凑过来,“瞧这脸白的,莫不是着了凉?”
林氏坐在主位上,拨弄着翡翠念珠的手顿了顿:“传府医。”
她抬眼时目光扫过苏挽月发间素净的银簪,“挽月最是素日里爱往园子里跑,许是沾了露气。”
苏挽月扶着小桃的手跪坐下来,喉间又涌上一阵刺痛。
她垂着眸,看着林氏腕上的珊瑚镯子在案几上投下红影——这正是前世她“私通”事发时,林氏赏给翠儿的“辛苦费”。
“劳母亲挂心。”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了鼻音,“许是昨夜没睡好,歇两日便好了。”
林氏的嘴角勾了勾,像是满意她的识趣:“既是如此,你先回院子歇着。
若有什么要的,让翠儿来回我。”
苏挽月应了声,起身时故意踉跄,小桃忙扶住她的胳膊。
她余光瞥见林氏对翠儿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立刻垂首跟了上来——果不其然,林氏派了翠儿来“照看”。
是夜,月隐星稀。
苏挽月站在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翠儿的影子。
那丫鬟正捧着药碗站在门边,目光时不时扫向她的妆匣。
“翠儿,”她突然开口,声音软得像棉花,“我前日得的桂花蜜,在食盒第三层。
你去取些来,我喝药苦。”
翠儿一怔,随即应了声“是”,转身出了门。
苏挽月等她的脚步声消失在廊下,立刻从袖中摸出个青瓷小瓶,倒出些白色药粉撒进茶盏。
等翠儿捧着蜜罐回来时,她正倚在床头揉太阳穴:“我头疼得紧,你把茶端来。”
翠儿的手在接茶盏时抖了抖。
苏挽月垂眸盯着她指尖的薄茧——这是常年拿针的痕迹,前世她就是用这双手,在自己的绣品里缝了带毒的丝线。
“谢姑娘。”
翠儿低头抿了口茶,声音发闷。
盏底的茶汁见了底时,翠儿的眼皮开始打架。
她扶着桌角想要站稳,却“咚”地栽倒在地。
苏挽月蹲下来,扯下她鬓间的银簪——这是林氏给的“信物”,明日她醒了,林氏自然会知道她“失职”,但此刻...她迅速换上粗布衣裳,将契书贴身藏好,从后窗翻了出去。
后花园的角门挂着铜锁,她摸出怀里的铁丝,三两下挑开——这手艺还是前世被关柴房时,跟着老更夫学的。
厨房的灯还亮着。
小翠正蹲在灶前添柴,见她突然闪进来,吓得差点撞翻水桶:“二...二小姐?”
“别怕。”
苏挽月按住她发抖的肩,“我问你,前日你说在后院听到张管事和稳婆说话,是不是提到了东郊柳家庄?”
小翠的眼睛瞪得溜圆,喉结动了动:“奴...奴婢不敢说...”“我要查的,是你主子的冤屈。”
苏挽月从袖中摸出块玉牌,是母亲留下的贴身之物,“你带我去找你那在柳家庄帮工的远亲老仆,我保你后半辈子吃穿不愁。”
小翠的目光落在玉牌上,咬了咬嘴唇,终于点头:“老仆周伯住在城郊破庙,奴婢带您去。”
夜风吹得破庙的门帘哗哗响。
苏挽月跟着小翠摸黑走了小半个时辰,鞋底沾了露水,冷得刺骨。
庙内点着半根蜡烛,照见墙角蜷着个白发老人,正用破布裹着脚。
“周伯。”
小翠小声唤了句。
老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眼里闪过惊惶。
待看清苏挽月的脸,他突然跪了下来,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二小姐...您可算来了。”
苏挽月的心一紧,蹲下身扶住他:“周伯,我娘当年...”“当年侯夫人难产,稳婆王氏被人买通。”
周伯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个布包,“这是老奴偷藏的契书,本想等您及笄时...可老奴被赶出来,不敢回府...”布包打开的瞬间,苏挽月的呼吸都停了。
半张泛黄的纸与她贴身藏的残页严丝合缝,“调换婴孩,白银百两,林氏具名”几个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她的指尖抵在“林氏”两个字上,像触到了毒蛇的信子——原来当年调换婴孩的主使,竟是她喊了十五年“母亲”的林氏!
“姑娘?”
小翠的声音带着颤,“天快亮了,咱们该回府了。”
苏挽月将契书重新包好,塞进衣襟最里层。
她站起身时,破庙的门被夜风吹开,漏进一线鱼肚白。
远处传来打更声,“五更天了——”回府的路上,她走得极快。
等翻过后窗,小桃正端着洗脸水在房里打转:“姑娘您昨夜...可急死奴婢了!”
苏挽月扯了扯嘴角,将粗布衣裳塞进炭盆。
火舌舔过布料时,她听见院外传来丫鬟的低语:“听说顾姑娘提前回府了,今日就要进侯门...”她的动作顿了顿,望着炭盆里跳动的火光,眼底漫上冷意——顾清棠,你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