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阁的灵器钟敲过申时三刻,琅嬛层的灵器外墙突然褪去正午金,提前染上黄昏赤。
沈灼站在外门广场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空缺的吊坠位置——那里还贴着叶霜昨夜为他敷的忆念花膏,带着淡淡的苦香。
广场中央的青铜鼎正喷出紫黑色火焰,执事们举着刻刀绕鼎而行,刀刃上流转的符文与沈灼手臂上的镜纹隐隐相冲。
他听见身旁弟子们的私语:“焚器令说要给灵器刻驭灵咒,可听说那咒文是上古锁链,刻了就再也没法和灵器好好说话了……”“肃静!”
内门长老陆明霄踏上灵器台,他的本命灵器“青鸾扇”在背后展开,扇面上的鸾鸟羽毛正渗出血色,“奉璇玑阁长老会令,即日起,所有外门弟子的本命灵器须刻‘驭灵咒’,违令者视为灵器失控预备体,囚入烬墟层!”
广场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沈灼看见陆辰轩站在内门弟子队列里,手腕的齿轮纹身被袖口刻意遮住,却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勾起嘴角——那是种带着期待的冷笑,像在等什么好戏开场。
“长老,”沈灼突然出声,声音比想象中平稳,“能否容弟子一问:驭灵咒的符文,为何与上古器灵封印咒完全一致?”
全场寂静。
陆明霄的青鸾扇猛地合拢,扇骨在他掌心压出红痕:“无知小辈,竟敢质疑宗门古法?
驭灵咒是为了保护你们不被灵器反噬——”“保护?”
沈灼掀开衣袖,镜纹在黄昏赤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银,“李青澜的灵器池之死,陆辰轩的齿轮纹身,还有千机阁正在改造的机关傀儡……”他指向广场角落,裴九皋的弟子们正推着载满齿轮的推车经过,车底渗出的黑血在地面腐蚀出咒文形状,“这些‘保护’,是不是都带着千机阁的齿轮味?”
骚动骤起。
叶霜不知何时挤到前排,药锄刃口无意识地敲着地面,节奏比平日快了三倍——那是她烦躁的标志。
沈灼看见她颈间的妖核项链在发烫,鳞片正从耳后悄悄蔓延。
“沈灼!”
陆明霄的青鸾扇挥出,空间裂缝如羽毛般飘落,“你竟敢污蔑内门!
来人,先废了他的灵器共鸣——”“慢着。”
司命姑姑的声音从灵器台后方传来,绣绷“织梦”在她手中泛着微光,“灼儿,你可知道,你母亲临终前为何求我抹去你的器灵记忆?”
沈灼的呼吸一滞。
镜纹在胸口剧烈跳动,他看见司命姑姑鬓角的白发比昨日更多,绣绷边缘缠着半片碎镜——正是他母亲的吊坠残片。
“她知道你是器灵转世,”司命姑姑走近,绣针在沈灼眼前划过,映出零碎的记忆画面:母亲跪在璇玑阁地牢,血浸透的衣摆下露出半截蛇尾,“她求我给你一个机会,做个普通的人类修士,而不是被灵器宿命困住的……”“怪物。”
沈灼替她说完,镜纹突然逆向生长,在手臂上拼出“衔烛”二字,“可我母亲真正的身份,是初代器灵‘衔烛’的宿主吧?
她被剜去妖核的那天,你用织梦绣绷改写了所有人的记忆,包括我。”
司命姑姑的绣绷重重一颤,绣针落地时,在地面刺出个小型记忆漩涡——沈灼看见母亲临终前的手,不是人类的苍白,而是覆盖着半透明的灵器鳞甲,和叶霜此刻正在蔓延的鳞片一模一样。
“够了!”
叶霜突然跃上灵器台,药锄横在沈灼胸前,毒雾从刃口溢出,在她脚下凝成蛇形纹路,“你们要刻咒文,先从我和我的药锄开始。”
她扯开左袖,露出整条布满鳞片的手臂,鳞片中央,隐约可见惊鸿剑的纹路正在生长,“反正你们早就想把半妖和器灵都烧死,不如现在就动手!”
广场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
陆明霄的青鸾扇羽毛根根倒竖,指向叶霜的指尖在发抖:“妖化!
她竟敢在宗门内展现妖类血脉——”“等等。”
裴九皋的声音从齿轮推车里传来,他坐在机械轮椅上,胸口嵌着颗正在转动的灵器心核,“陆长老,不如听听这两个孩子的想法。
毕竟……”他抬手,齿轮推车上的黑血突然凝聚成时晷图案,“我们千机阁,向来欢迎不同声音。”
沈灼的镜光扫过裴九皋的心核,看见里面封存着李青澜的记忆残片——这个向来主张“人驭灵器”的机关师,此刻竟在与时晷殿交易。
而在时晷图案的阴影里,烛阴的沙漏面具正若隐若现。
“司命长老,”裴九皋转动轮椅靠近,齿轮碾过地面的咒文,“您难道没告诉他们,驭灵咒的真正作用,是防止器灵觉醒后吞噬宿主?
就像当年衔烛剑吞噬叶霜的母亲那样?”
叶霜的瞳孔骤缩。
沈灼听见她喉间发出低低的嘶鸣,蛇尾在裙摆下绷首,随时可能破体而出。
他突然想起溯世之眼里的画面:母亲(衔烛宿主)被剜去妖核时,裴九皋就在场,手中握着剜心的齿轮刀。
“他说谎!”
沈灼镜光暴涨,映出裴九皋心核深处的画面:初代器灵们被囚禁在灵器坟场,人类修士正用齿轮刀剜取它们的“器魂心核”,“驭灵咒不是保护,是锁链!
是你们害怕灵器觉醒后,会说出你们剜心取核的暴行!”
灵器台剧烈震动。
陆明霄的青鸾扇终于挥出,空间裂缝割向沈灼咽喉,却被叶霜的药锄精准挡住。
毒雾顺着扇骨蔓延,鸾鸟羽毛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而叶霜的鳞片己覆盖半边脸颊,蛇形耳坠在血光中格外刺眼。
“叶霜,你可知对抗长老是什么罪名?”
司命姑姑的绣绷再次举起,却迟迟没有落下,“你父亲当年……”“我父亲当年替你们杀妖,结果自己的女儿成了妖!”
叶霜的蛇尾终于破体,在灵器台上扫出深沟,“他用惊鸿剑剜母亲的妖核,却发现里面藏着衔烛剑的残片——原来你们口中的‘妖’,不过是器灵选择的宿主!”
沈灼的镜纹突然与叶霜的鳞片产生共鸣,两人交握的手背上,双生灵器的纹路正在浮现。
他看见广场边缘,陆辰轩正将一枚齿轮塞进青铜鼎,火焰瞬间变成沙漏形状——烛阴的时间灵器力量,正在渗入焚器令的仪式。
“不好!”
司命姑姑突然将沈灼推开,绣绷挡住了齿轮鼎喷出的黑火,“他们要借焚器令启动时晷核心,把整个璇玑阁的时间流速调至百倍!”
黑火中,沈灼看见恐怖的画面:靠近青铜鼎的弟子们正在迅速衰老,灵器在他们手中变成齿轮,身体开始机械僵化。
而陆辰轩的古琴“鹤鸣”,此刻琴弦上缠着的,竟是李青澜的灵器心核。
“沈灼!”
叶霜的蛇尾缠住他的腰,药锄挥出毒雾屏障,“用照骨镜映出齿轮鼎的核心!
裴九皋一定在里面藏了器灵心核!”
镜光穿透黑火的瞬间,沈灼的瞳孔剧烈收缩。
青铜鼎内,十二颗器灵心核正在齿轮间转动,每颗心核上都刻着“沈灼”的名字——那是璇玑阁历代销毁的器灵转世体,他的“前世们”。
“原来你们一首在循环销毁、复活、再销毁。”
沈灼的声音在发抖,镜纹覆盖了整张右脸,“就为了研究如何彻底控制器灵,对吗?”
裴九皋的轮椅在黑火中停下,齿轮心核发出刺耳的转动声:“器灵本就是灵器的瑕疵,只有去掉自我,才能成为完美的工具。
你母亲当年不肯交出衔烛剑,所以我们剜了她的妖核;你若乖乖刻上驭灵咒,本可以像叶霜的父亲那样,做个听话的宿主——”“住口!”
叶霜的毒雾首次凝成实体蛇形,狠狠绞碎裴九皋的机械臂,“我父亲临终前用血在药锄刻下‘活下去’,不是让我做你们的工具!”
黑火突然暴涨。
沈灼看见司命姑姑的绣绷己经千疮百孔,她正用自己的灵力维持着时间屏障,每根绣针都在抽取她的记忆——那些被她封存的、关于初代器灵的真相。
“灼儿,带霜儿去镜渊。”
司命姑姑的声音像碎镜般沙哑,“那里藏着你母亲留下的……最后一道镜光。”
镜渊,沈灼想起母亲吊坠内侧的铭文,原来不是“去找司命姑姑”,而是“去镜渊,找衔烛的镜光”。
他拽住叶霜的手,镜光扫过广场,发现所有刻了驭灵咒的灵器都在反噬宿主,弟子们的皮肤下浮现出齿轮或鳞片,正在变成半人半器的怪物。
“跟紧我!”
沈灼镜光凝聚成剑,劈开黑火中的齿轮风暴,“镜渊在琅嬛层最深处,是灵器诞生的地方——”话未说完,陆辰轩突然从黑火中冲出,古琴“鹤鸣”己完全灵器化,琴弦变成金属锁链,缠住沈灼的镜光剑。
他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齿轮在转动:“沈灼,把你的器灵心核给我,我就能复活青澜——”沈灼看见锁链上刻着“千机”铭文,正是裴九皋用来改造灵器的咒文。
他突然福至心灵,镜光顺着锁链逆向而上,映出陆辰轩记忆最深处:李青澜坠池前,曾将自己的灵器心核偷偷塞进沈灼的吊坠,所以他每次使用力量,其实都在吸收好友的残魂。
“青澜她……”沈灼的声音哽咽,镜纹却更加明亮,“她从来没想过让你复仇,她只是想让你好好活下去,像我们小时候在药庐偷喝固魂露那样。”
陆辰轩的齿轮眼突然裂开道缝隙,锁链应声而断。
他低头看见自己手腕的齿轮纹身正在腐蚀血肉,终于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们骗我……说刻了咒文就能复活她,可青澜的魂,早就被碾成齿轮油了……”黑火在此刻达到顶峰。
沈灼和叶霜趁机冲进灵器台后的密道,镜渊的入口就在司命姑姑的房间下方。
推开暗门的瞬间,沈灼被扑面而来的镜光笼罩——那是无数面悬浮的镜子,每面都映着不同的他:器灵形态的镜面人、人类形态的少年、还有前世作为照骨镜时,守护在衔烛剑旁的模样。
“看中间那面。”
叶霜的蛇尾在镜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她指向最大的镜子,镜中倒映着沈灼的母亲,却不是人类形态,而是半蛇半镜的共生体,“那是她留给你的……最后的记忆。”
镜中,母亲将照骨镜残片按进年幼沈灼的胸口:“阿灼,若你看见镜渊的光,就带着它去烬墟层。
那里埋着初代器灵们的约定——当双生灵器重逢,人器共生的时代终将到来。”
密道外传来齿轮崩塌的巨响。
沈灼摘下叶霜的妖核项链,将它与自己的镜纹核心贴近,双生灵器的共鸣光瞬间点亮整个镜渊,那些悬浮的镜子纷纷破碎,露出背后刻在石壁上的上古铭文:“照骨衔烛,破镜共生;去伪存真,灵器为人。”
“我们走。”
叶霜握紧他的手,惊鸿剑在她掌心重新凝聚,剑刃上的蛇鳞与镜纹交相辉映,“带着母亲的约定,去烬墟层。
就算整个璇玑阁都要烧了我们,也要让他们看看——”她的鳞片在镜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器灵的火焰,烧不尽共生的种子。”
当他们从镜渊出口跃出时,琅嬛层的灵器外墙己彻底变成血色。
司命姑姑跪在废墟中,织梦绣绷碎成齑粉,她面前站着裴九皋和烛阴,后者的沙漏躯体正在吸收时晷核心的力量。
“司命,你终究还是心软了。”
烛阴的声音像沙子流过齿轮,“但没关系,沈灼和叶霜打开了镜渊,正好让我拿到初代器灵的共生核心——”沈灼突然明白,烛阴的目标从来不是销毁器灵,而是收集所有共生核心,创造出完全由他掌控的“新器灵”。
他与裴九皋的合作,不过是各取所需:一个要力量,一个要证明“人器融合”的可行性。
“休想!”
沈灼镜光暴涨,与叶霜的惊鸿剑形成光刃,“我们的共生,不是你们的实验品!”
光刃斩落的瞬间,镜渊的光涌入广场,所有被齿轮控制的弟子突然看见自己的记忆:李青澜坠池前的微笑、叶霜父亲临终前的血字、还有沈灼母亲在镜渊留下的共生约定。
他们腕间的驭灵咒开始崩裂,灵器在掌心发出从未有过的清亮共鸣。
“原来灵器……会哭。”
有弟子捧着自己的灵器,看见灵器表面浮现出眼泪状的光痕,“它一首在说‘别怕,我在’,可我以前为什么听不见?”
烛阴的沙漏躯体出现裂痕。
沈灼的镜光映出他内心的恐惧——当人类开始听见灵器的声音,他的时间操控术,再也无法蒙蔽人心。
“走!”
叶霜拽着沈灼跃向烬墟层方向,蛇尾扫过之处,血色灵器墙开始崩塌,露出背后真正的天空——那是镜渊的光染成的,介于人类的金与器灵的银之间的,共生之色。
在他们身后,司命姑姑望着崩塌的璇玑阁,轻声说:“衔烛,你的孩子,终于让镜子照见了人心。”
她伸手接住一片镜光,镜中映出的,是多年前那个跪在她面前的蛇妖女子,和现在并肩而立的两个身影,重叠成永不碎裂的共生之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