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佤邦勐波,黄昏裹挟着潮湿的雾气,将整个山林浸泡在一片混沌之中。
浓雾仿若凝滞的牛乳,紧紧缠绕在橡胶树的枝桠间,密不透风。
每一片叶子都坠着沉沉的水珠,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仿佛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山林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静谧,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划破这压抑的氛围,更添几分诡异。
艾诺蹲在潮湿的腐叶堆上,专注地将火药缓缓倒入猎枪的铳膛。
金属撞针摩挲着掌心厚实的老茧,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沙沙声。
身后,六个寨民背着竹篓,腰间别着寒光凛凛的弯刀。
刀刃在薄雾笼罩下闪烁着幽冷的光,透着几分肃杀之气。
竹篓里装着简单的干粮和绳索,每一个细节都昭示着他们此行的目的——狩猎。
“听寨子里的老辈子摆,这阵儿野猪群都往东南林子头钻噶。”
艾诺操着一口佤味浓得很的滇话,板着脸嘱咐道,“要是撞见老熊果噶,千万莫慌撒!
顺着坡往下梭,那些憨货下坡不利索!”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雾气中回荡,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话音刚落,东南方骤然传来野猪撕心裂肺的尖叫,凄厉的声音瞬间划破静谧。
那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仿佛在向整个山林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众人听到声响,立刻抄起家伙,迅速拨开带刺的藤蔓,朝着声音的方向狂奔而去。
枝叶抽打在脸上,划出一道道红印,他们却浑然不觉。
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追上野猪,完成这次狩猎。
受伤的野猪一瘸一拐地逃窜,后腿淌下的鲜血在层层腐叶上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猩红痕迹,格外醒目。
那血迹如同一条蜿蜒的小路,指引着众人的方向。
艾诺将猎枪托稳稳抵在肩头,食指搭在扳机上,却迟迟没有扣下 。
因为他看到,这头野猪腹部还挂着嗷嗷待哺的幼崽,***处被獠牙撕开的伤口,还残留着未干涸的乳汁,散发着母性的气息。
狩猎的本能还是驱使着众人,脚步未停,一路追着野猪翻过三道山梁。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待夕阳落下,余晖尽敛时,他们才惊觉,西周的地貌早己变得陌生,来时的路隐匿无踪。
山林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更加神秘而恐怖。
“艾诺哥,那是哪样东西?”
年轻猎手岩桑神色慌张,猛地抓住艾诺的胳膊,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另一只手指微微高颤抖着指向远方。
暮色渐浓,幽蓝与翠绿交织的光点在茂密树冠间闪烁明灭,好似无数悬空的萤火虫,却又透着诡异。
这些光点时而迅速聚拢,时而骤然散开,化作流星般的轨迹,时而又凝练成若有若无的诡异人形轮廓,在枝叶间时隐时现。
艾诺的后颈瞬间绷紧,寒毛首立,大声喊道:“不好咯,是鬼火,大家往原路回克,莫看鬼火。”
佤邦流传甚广的传说在耳畔回响,近百年来,佤邦战事不断,丛林当中不知道埋了多少战死的尸骨,他们的亡魂无法安息,便化作鬼火在森林中飘荡,这些鬼火会迷人心志,引诱着活人的魂魄。
艾诺下意识攥紧刀柄,刀尖用力在树皮上划出刺耳声响,试图驱散心底的恐惧,同时大声喊道:“都莫盯着看噶!
踩着我的脚印走!”
那些鬼火仿佛有了灵性,仿若活物一般,始终与他们保持着十步开外的距离,不即不离。
可能它们是畏惧艾诺手中的猎刀,相传杀生过多的刀会有杀气,让鬼邪生惧。
当最后一丝天光被密林彻底吞噬,夜幕瞬间笼罩大地,鬼火聚成一团,瞬间拉成流星线,将众人包围在一个偌大的圆圈当中。
眨眼间,整片森林竟如同白昼般明亮起来 —— 他们脚下的土地,不知何时己变成赌场那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头顶,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璀璨夺目,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赌桌旁,赌徒们围着轮盘疯狂嘶吼,声嘶力竭,筹码碰撞的脆响与女人娇柔却又透着诡异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乐章。
猎人们这才惊觉,手中的猎枪不知何时己变成一块块镶金的怀表,表盘上的指针逆向旋转,发出令人不安的咔咔声。
岩桑背上的竹篓突然重了,他放下负重的一时间,骰子滚落一地,每个面上都刻着血红的骷髅图案,散发着妖冶的气息。
“我们肯定是在做梦!”
艾诺心中一惊,用力咬向舌尖,血腥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可眼前的幻象却丝毫未散,依旧清晰得可怕——荷官在赌桌上,安心地摇骰子,酒保端着酒水送到每个人面前,漂亮的女人们尽情地在台上表演着令人血气喷张的舞蹈……人群中陡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尖叫,打破了短暂的酒醉金迷。
光头男人满脸狰狞,将手中大把筹码狠狠摔在桌上。
“大!
这次一定是大!”
他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可当骰子停下,却是三个骇人的一点。
两名壮汉立刻上前,粗暴地架住他的胳膊,男人双脚乱蹬,皮靴在地面拖出长长的血痕,一路挣扎着被拖走。
艾诺本能地想要离开这里,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分毫。
“把他丢到地下室去。”
赌场老板把玩着拇指上硕大的翡翠扳指,声音冰冷得如同毒蛇吐信,透着丝丝寒意。
艾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跟在后面,穿过装饰着青铜兽首的阴森走廊,来到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刺鼻的腐臭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数十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从黑暗阴影中缓缓浮现,满是绝望与死寂。
霉味混着汗酸气在密闭的地下室发酵,艾诺正要抬脚避开脚边的男人,却被他枯枝般的手指勾住裤脚。
那双手像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每个指节都结着暗紫色的痂,指甲缝里凝结的血垢随着颤抖簌簌掉落,在艾诺腿上留下几星暗红。
“求你了,给口饭吃……”沙哑的嗓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齿轮,尾音被突然响起的皮靴踢踹声碾碎。
赌场打手的军靴精准砸在男人起伏的胸口,布料撕裂声中,艾诺瞥见对方肋骨处狰狞的淤青 —— 显然不是第一次被如此对待。
“签了单,整罗钱过来,自然有饭吃。”
打手吐了口浓痰,皮靴碾过男人苍白的指节,“要不就拿肾抵债。”
男人浑浊的眼球突然暴起血丝,他不知从哪摸出半截生锈的铁链,闪电般缠住对方脖颈。
青筋暴起的手腕疯狂绞动,金属勒进皮肉的闷响混着打手窒息的挣扎,在狭小空间里炸开。
生死瞬间,打手突然暴起发力。
他常年握铁棍的手掌骨节突出,猛地扣住男人手腕薄弱处,膝盖狠命顶向对方腹部。
男人吃痛的闷哼中,铁链出现松动的缝隙。
打手抓住时机,脖颈猛地后仰,喉结在铁链下艰难滑动,随后用头狠狠撞向男人鼻梁。
鲜血飞溅间,男人踉跄后退,铁链从指间滑落。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厚重的铁门如巨兽嘶吼般轰然落下。
艾诺瞳孔骤缩 —— 门外破空声密集如骤雨,装着汽油的玻璃瓶带着火焰在地上裂开,橙红色火舌舔舐着墙面。
汽油燃烧的焦糊味裹着浓烟扑面而来。
打手踉跄着撞开艾诺,他扯下衬衫蒙住口鼻,借着对地下室结构的熟悉,踩着满地狼藉冲向角落的通风管道。
火焰在他身后翻涌,映得他狼狈逃窜的身影宛如地狱爬出的恶鬼。
汽油燃烧的焦糊味裹着浓烟扑面而来,艾诺踉跄后退时,看见屋里赌徒们开始绝望地大哭,他们纷纷踩踏同伴们的身体跟着打手往通风口跑去,打手来不及跑,被众人拉了下来。
打手随火势仰头大笑,火焰映得他浮肿的脸颊泛起诡异的潮红,仿佛将整个人生最后一丝光亮都献祭给这场燃烧。
熊熊火焰迅速舔舐着艾诺的皮肤,他想要张嘴呼喊,却感觉喉咙里像是灌满了滚烫的沥青,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恍惚间,他看见岩桑惊慌失措地跳进冒着气泡的沼泽,泥水瞬间没过年轻猎手惊恐的面容,只留下两只胡乱挥舞的手臂。
“不能沉下去!”
艾诺心急如焚,伸手抓住漂浮在水面的枯木,可入手却是一片黏腻,定睛一看,竟是一具腐烂的尸体,空洞的眼窝里爬满了蠕动的蛆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此时,鬼火突然剧烈暴涨,将众人团团困在由蓝绿色光焰组成的牢笼之中。
艾诺的太阳穴突突首跳,幻象中的火焰与现实里的磷火重叠在一起,那种灼烧感从皮肤迅速渗入骨髓,痛入心扉。
“都是假的!”
他在心中疯狂呐喊,想起祖父曾教过的法子,于是一狠心,咬破指尖,在额头上迅速画出血符。
刹那间,血腥味弥漫开来,驱散了些许幻象,他这才看清,岩桑正在泥潭里拼命挣扎,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试图寻找救命稻草。
可是挣扎得越厉害,下沉地越快。
“用刀!”
艾诺声嘶力竭地大喊,同时将腰间的弯刀奋力抛向岩桑。
刀刃刺入泥潭的瞬间,平静的泥浆陡然沸腾起来,无数惨白的手臂从地下破土而出,指甲深深抠进众人的小腿,钻心的疼痛袭来。
艾诺强忍着剧痛,挥舞手中猎枪,朝着最近的手臂狠狠砸去,木质枪托接触皮肤的瞬间,竟发出金属碰撞般清脆刺耳的声响。
鬼火越转越快,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强大的吸力拉扯着众人的身体。
艾诺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西周的景象开始疯狂扭曲,赌场、沼泽、森林在眼前不断交替闪现,混乱不堪。
他努力保持着清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带着大家离开这片充满危险和诡异的山林。
死亡的恐惧笼罩着每个猎人,他们看着自己在沼泽里一点一点下沉却无能为力,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