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亭跟着张太乙穿过迷宫般的弄堂,拐了不知多少个弯,最后停在一栋摇摇欲坠的两层木楼前。
楼前挂着块歪斜的招牌,上面写着"太乙命相馆"五个褪色的大字,旁边还画着个八卦图案。
"到了,寒舍简陋,齐老板别见怪。
"张太乙掏出钥匙打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了线香、陈年汗臭和霉味的复杂气息。
齐云亭强忍着没皱眉,借着月光打量屋内——正厅摆着一张掉漆的八仙桌,桌上散落着铜钱、符纸和几个脏兮兮的茶杯;墙角堆满了泛黄的古籍;墙上挂着几幅褪色的神像,其中一张三清画像的眼睛部位不知被什么戳了两个洞。
张太乙点燃油灯,昏黄的光线填满了狭小的空间。
他麻利地收拾出一块干净地方,示意齐云亭坐下。
"张道长,"齐云亭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些...东西真的是僵尸?
""如假包换。
"张太乙从腰间取下葫芦,仰头灌了一口,满足地咂咂嘴,"最低等的紫僵,刚尸变不久,指甲发黑,皮肤青紫,行动迟缓——当然,是对比更高级的僵尸而言。
"齐云亭从包袱里取出那个青铜铃铛,放在桌上:"那它们为什么冲着这个来?
"张太乙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铃铛,手指轻抚过那些古怪的符文:"齐老板,您可捡着大宝贝了。
这是镇魂铃,龙虎山镇山之宝级别的法器,专门克制各种邪祟。
按理说早就失传了...""我在鬼市花八块大洋买的。
"齐云亭干巴巴地说。
"八块?
"张太乙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这玩意儿放到懂行的人手里,八百大洋都算贱卖!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您摇它的时候,是不是感觉手心发热?
"齐云亭一怔。
确实,当铃铛发出声响时,他确实感到一股暖流从掌心蔓延至全身。
"那就是认主的征兆。
"张太乙满意地点点头,"法器有灵性,会自己选择主人。
我看您骨骼清奇,说不定有修道天赋..."话音未落,楼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
张太乙脸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
齐云亭犹豫片刻,抓起铃铛跟了上去。
二楼比一楼更加凌乱。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木床,床单皱巴巴的,堆满了衣物;地上散落着更多古籍和符纸;墙角立着个简陋的神龛,供奉着一尊齐云亭不认识的神像。
声音的来源是一只打翻的铜盆——一只肥硕的花猫正警惕地站在窗台上,绿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死畜生!
"张太乙松了口气,骂骂咧咧地把猫赶走,"齐老板别见怪,这附近野猫多。
"齐云亭没搭话,他的注意力被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大图表吸引了。
那是一张手绘的图谱,上面详细标注了八种不同形态的僵尸,从最低等到最高等依次排列,旁边还用小字注明了各种特征和对付方法。
"这是...?""哦,僵尸等级图。
"张太乙走过来,得意地介绍,"我花了大半年整理的。
您看,最下面的是紫僵,刚尸变不久;往上是白僵,皮肤发白,指甲变长;然后是绿僵,浑身长绿毛..."齐云亭凑近细看。
图谱上每种僵尸都画得栩栩如生,越往上越狰狞可怖。
最顶端那个被标注为"不化骨"的,己经看不出人形,更像是一具包裹着皮肤的骷髅,眼睛部位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真有这么多种僵尸?
"齐云亭喉头发紧。
"千真万确。
"张太乙严肃地说,"不过您放心,近百年都没出现过不化骨了。
那玩意儿一出世,方圆百里都得遭殃。
"齐云亭突然觉得手中的铃铛变得沉重起来。
他想起鬼市上那个卖铃铛的老者说的话——"铃响之时,便是缘起之日"。
"张道长,您说这些紫僵是被人操控的?
谁会做这种事?
"张太乙摸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不好说。
可能是炼尸的邪修,也可能是..."他话锋一转,"对了,您买这铃铛时,那摊主还说了什么?
"齐云亭回忆着老者诡异的笑容和冰冷的手:"他说这铃铛要在对的人手里才能出声。
""有意思..."张太乙若有所思,"齐老板,您介不介意让我试试这铃铛?
"齐云亭递过铃铛。
张太乙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摇动起来——铃铛纹丝不动,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又试了几次,甚至往里面吹气,结果都一样。
"怪了。
"张太乙挠挠头,"按理说修道之人应该更容易催动法器才对..."他递还铃铛,齐云亭下意识地接过来轻轻一晃——"叮铃..."清脆的***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比之前在店里时更加悦耳悠长。
齐云亭感到掌心一阵温热,仿佛有股暖流顺着经脉流向全身。
张太乙目瞪口呆:"奇了!
真是奇了!
"他突然抓住齐云亭的手腕,"齐老板,您祖上可有人修道?
""我家世代经商,从没出过什么修道之人。
"齐云亭抽回手,"张道长,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
我的店被毁了,还被一群僵尸追杀,您得给我个解释。
"张太乙搓了搓手:"这个嘛...我怀疑有人盯上了镇魂铃。
紫僵虽然低等,但嗅觉灵敏,特别对法器的气息敏感。
它们很可能是被派来搜寻铃铛的。
""谁会这么做?
""不好说。
"张太乙摇摇头,"不过最近租界出了几桩命案,死者都是被吸干血液而亡。
巡捕房对外宣称是连环杀人案,但我看过尸体照片——脖子上两个小孔,典型的僵尸牙印。
"齐云亭背后一阵发凉:"您的意思是,上海滩有僵尸出没?
""不止。
"张太乙压低声音,"我怀疑有人在豢养僵尸,而且等级不低。
紫僵只是打手,背后肯定有更厉害的角色。
"窗外,东方己经泛起鱼肚白。
齐云亭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夜未眠,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张太乙看出他的困倦:"齐老板先休息吧,有什么事睡醒再说。
我去楼下打个地铺。
"齐云亭本想推辞,但上下眼皮己经开始打架。
他勉强点点头,和衣倒在张太乙那张散发着霉味的床上,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无梦的沉睡。
等他再次醒来时,阳光己经透过糊窗纸照进房间。
楼下传来张太乙和另一个人的交谈声,间或还有杯盘碰撞的清脆声响。
齐云亭揉着惺忪的睡眼下楼,看见张太乙正和一个年轻女子坐在八仙桌旁。
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穿着浅蓝色阴丹士林布旗袍,外罩白色针织开衫,齐耳短发别在耳后,露出白皙的脖颈和一对小巧的珍珠耳环。
"啊,齐老板醒啦!
"张太乙热情地招呼,"来来来,给您介绍,这位是苏沐雨苏小姐,上海图书馆的管理员,也是留洋回来的民俗学博士。
苏小姐,这位是齐云亭齐老板,古董商。
"苏沐雨站起身,礼貌地伸出手:"久仰。
张道长常提起您。
"齐云亭与她轻轻一握,触感温暖柔软,与昨晚僵尸冰冷的爪子形成鲜明对比。
他注意到苏沐雨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右手食指和中指有钢笔磨出的茧子。
"苏小姐是来帮我查资料的。
"张太乙解释道,给齐云亭倒了杯茶,"您那铃铛上的符文,苏小姐可能认得。
"苏沐雨从随身的牛皮包里取出一本厚重的古籍,书脊上用烫金字印着《龙虎山志》三个字。
"根据张道长的描述,我查阅了龙虎山的典籍。
"她翻开书页,指向一段文字,"镇魂铃确实是龙虎山法器,但早在明末就失传了。
据记载,它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江西一座古墓中..."齐云亭凑近看那本书。
书页己经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记载镇魂铃的那页还配了幅插图,画着一个与他手中极为相似的铃铛。
"江西古墓?
"齐云亭想起鬼市摊主的话,"那摊主也说这铃铛是从江西古墓里挖出来的。
"苏沐雨点点头:"根据记载,那座墓是明代一位藩王的,但下葬时请了龙虎山道士做法。
镇魂铃应该是随葬的法器之一。
"她翻到另一页,"有趣的是,这位藩王生前痴迷长生之术,搜罗了不少奇人异士...""等等。
"张太乙突然打断,"这里说墓里还出土了一面铜镜?
""对,照骨镜,据说能照出人的本相。
"苏沐雨继续翻阅,"但记载很不完整,后面几页被人为撕掉了。
"三人面面相觑。
齐云亭掏出铃铛放在桌上:"所以这玩意儿真是古董?
""不止是古董。
"张太乙严肃地说,"如果记载属实,镇魂铃是专门用来镇压邪祟的。
它出现在上海,恐怕不是巧合。
"苏沐雨好奇地看着铃铛:"我能看看吗?
"得到允许后,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铃铛,翻来覆去地检查:"这些符文...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她突然眼睛一亮,"对了!
大英博物馆的东方文物部有一块青铜残片,上面的符号跟这个很像!
""苏小姐还去过英国?
"齐云亭有些惊讶。
"我在剑桥读了三年书。
"苏沐雨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专攻民俗学和神秘主义。
"张太乙清了清嗓子:"那个...苏小姐,您能不能帮我查查最近租界命案的资料?
我怀疑跟僵尸有关。
"苏沐雨的表情变得严肃:"我也正想说这个。
昨天法租界又发生一起命案,死者是个俄国商人,死在自家卧室里,脖子上有两个小孔。
"她压低声音,"我叔叔在巡捕房当差,说现场一滴血都没找到。
"齐云亭和张太乙交换了一个眼神。
"苏小姐,"齐云亭斟酌着词句,"您相信这世上有僵尸吗?
"换作常人,这个问题足以引来嘲笑。
但苏沐雨只是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铃铛:"在剑桥时,我的导师研究过全球各地的不死生物传说。
从科学角度讲,所谓僵尸可能是某种病毒或寄生虫导致的活死人状态...""科学?
"张太乙嗤之以鼻,"僵尸就是僵尸,哪来什么病毒!
"苏沐雨不慌不忙:"张道长,道教讲究阴阳平衡。
从现代科学角度看,所谓阴气可能是某种能量场,而尸毒则可以理解为生物毒素或病原体..."眼看两人要争论起来,齐云亭赶紧打圆场:"不管是什么,现在有人——或者说有东西在杀人,我们得想办法阻止。
""我们?
"苏沐雨挑眉。
齐云亭这才意识到自己用了"我们"这个词。
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违和。
尽管认识不到一天,这个满嘴跑火车的道士和这个理性冷静的女学者却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齐老板说得对。
"张太乙一拍桌子,"这样,苏小姐帮忙查资料,我去案发现场附近转转,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齐老板...""我跟你一起去。
"齐云亭脱口而出,"我对古董在行,说不定能认出什么线索。
"苏沐雨合上书:"那我先回图书馆,查查有没有关于那座江西古墓的更多记载。
"她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齐云亭,"有事可以打电话到图书馆找我。
"三人约定晚上在张太乙的命相馆汇合。
苏沐雨离开后,齐云亭才注意到桌上还留着几块银元——是给他的路费。
"这姑娘不简单。
"张太乙摸着下巴说,"留过洋,懂科学,还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齐云亭没接话。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铃铛,那些古怪的符文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古老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