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窗把二十三的月亮切成碎银时，我正用指甲在水泥墙上刻第三道痕。
三年刑期中的第两百一十一天，管教突然哐当拉开铁门，说有人要见我。
来的人叫张陵，穿件洗得发白的黑夹克，袖口沾着暗红污渍。
他靠在铁栏上吐烟圈，烟味里混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福尔马林味：“何永恒，你爷爷让我捞你。”
他指尖的火星在暗处忽明忽灭，“十万块，买你这身囚服。”
我盯着他鞋上的泥点 —— 那是种混杂着石灰的黑土，殡仪馆后山才有。
三天前我刚在判决书上按完红指印，那个叫林汐的女生正挽着对方律师的胳膊从法院门口走过，高跟鞋敲在台阶上像给我钉棺材板。
她回头时睫毛上沾着假泪，却在看见我时飞快勾起嘴角。
“钱我没有。”
我把刻痕的石子丢在地上，碎成齑粉。
“所以给你找了活计。”
张陵扔来本塑封手册，封面印着 “殡仪馆夜间管理规范”，边角卷着黄色霉斑，“月薪五千，夜班。
活儿不脏，就是得跟死人打交道。”
凌晨三点的殡仪馆像口倒扣的黑锅。
灵车引擎的呜咽刚消失在停尸房拐角，大厅里突然炸开女人的哭嚎。
我循声过去时，看见一个烫着泡面头的中年女人正抓着骨灰盒陈列柜的玻璃晃荡，指甲在玻璃上划出刺耳声响。
“五百块的够了！”
她的声音劈了叉，像被踩扁的气球，“他儿子非要买八千的檀木盒，说什么死者为大 —— 我儿子下个月的学费还没着落呢！”
站在她对面的男人突然扬手，耳光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女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嘴角渗出血丝，却突然爆发出更尖利的笑：“对！
打我！
你妈活着的时候你连碗热饭都没端过，现在倒想起孝顺了！”
她抓起展柜上的鎏金骨灰盒砸过去，“你怎么不把你妈塞进金棺材里！”
骨灰盒在男人脚边碎成两半，露出里面漆黑的内胆。
我弯腰去捡碎片时，指尖触到一块冰凉的硬物 —— 那是块藏在盒底的翡翠平安扣，边角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张陵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手里晃着串铜钥匙：“看见没？
这地方比戏台子热闹。”
他踢开一块碎瓷片，钥匙在寂静中发出哗啦声响，“记住手册第三页，午夜十二点后别进西侧停尸房。”
我盯着他袖口的暗红污渍：“那是什么？”
“血。”
张陵笑得意味深长，“前天送来的车祸死者，脑浆溅我袖管上了。”
他转身走向走廊深处，声音飘过来时带着潮湿的寒意，“对了，你爷爷让我转告你，那十万块得用特别的方式还。”
走廊尽头的停尸房铁门虚掩着，风从门缝里钻出来，带着浓重的消毒水味。
我翻开手册第三页，泛黄的纸面上用红笔写着一行字：“夜间禁止给任何走廊尽头的挂钟敲了十一下，金属齿轮的咔嗒声在消毒水味里发黏。
我攥着手册走向西侧停尸房，水泥地缝里渗出的水渍在月光下泛着磷光 —— 那些痕迹蜿蜒如蛇，全朝着同一扇铁门汇聚。
铁门把手上缠着三道红绳，绳结处凝着发黑的血痂。
我刚摸到冰凉的铁条，里面突然传来指甲刮擦金属的声响，像有人在用指骨拼命抓挠停尸屉。
手册第三页的红笔字在掌心发烫，可那声音越来越急，混着断断续续的呜咽，像个被堵住嘴的孩子在哭。
“操！”
我骂了句扯开红绳，铁门轴发出生锈的吱呀声。
停尸房里飘满福尔马林和腐烂混合的怪味，二十具停尸屉在黑暗里排成墓碑，最里面那格的锁扣正在剧烈震动。
当啷 —— 锁扣掉在地上的瞬间，屉板自己滑了出来。
里面躺着个穿寿衣的老头，脸上盖着的黄裱纸被血浸透，正随着他胸口的起伏轻轻颤动。
我伸手去揭纸时，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缝里全是干结的黑泥：“帮我... 翻个身...”他的皮肤冷得像块冻肉，可掌心的力道却大得惊人。
我想抽手时，瞥见他寿衣领口露出的胎记 —— 那是个铜钱大小的朱砂痣，和我爷爷后颈的一模一样。
“你是谁？”
我压低声音，手电筒光扫过他的脸。
老头突然咧嘴笑了，黄裱纸从他嘴角滑落，露出半颗被敲掉的门牙 —— 三天前在法院门口，林汐挽着的那个律师，正是这副模样！
停尸屉下面突然渗出暗红液体，顺着金属轨道滴在我鞋上。
老头的笑声变成了嗬嗬的抽气声，他指着自己的后心，寿衣上慢慢晕开一个血手印。
我颤抖着掀开衣料，看见他肩胛骨之间刻着个诡异的符号：三条斜杠穿过圆圈，圈里用血画着个正在翻身的小人。
“何永恒！”
张陵的吼声从走廊传来，手电筒光柱像利剑般刺破黑暗，“***在干什么！”
我转身时，老头突然抓住我的衣领，把什么东西塞进我口袋。
他的瞳孔己经涣散，却还在拼命眨眼，喉咙里挤出最后几个字：“告诉你爷爷... 平安扣... 在...”张陵猛地拽开我，铁门上的红绳自动缠回门把，发出蛇吐信子般的嘶鸣。
他用钥匙狠狠敲了下停尸屉，老头的身体立刻瘫软下去，后心的血手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成黑痂。
“谁让你动他的？”
张陵的语气像冰锥，他抓起我口袋里的东西 —— 那是枚刻着缠枝莲的翡翠平安扣，边角缺了个口，和之前骨灰盒里的那块一模一样。
平安扣在他掌心泛着幽光，我突然想起爷爷下葬前，奶奶偷偷塞给我的话：“你爷爷走的时候，后颈的朱砂痣没了，像是被人剜走的。”
停尸房的排气扇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老头的停尸屉自己滑了回去，金属碰撞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张陵把平安扣塞回我兜里，钥匙串在他指间转得飞快：“记住，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
他指着我后颈，嘴角勾起冷笑，“还有，你爷爷让你还的债，从今晚开始算。”
我摸向自己的后颈，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走廊尽头的挂钟敲了十二下，停尸房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抓挠声，像无数双手在棺木里叩门。
挂钟的第十二声钟摆还在回荡，停尸房深处的抓挠声突然变成整齐的叩击，像有人在按某种节奏敲打棺木。
张陵猛地把我推出门，铁门在身后 “砰” 地撞上，红绳自动缠成死结，缝隙里渗出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跟我来。”
他拽着我走向楼梯间，钥匙串在黑暗里划出火星。
楼梯往下延伸三层，墙壁上的霉斑长成了扭曲的人脸，脚下的台阶黏糊糊的，像是踩在凝固的血痂上。
地下室的铁门锈得像块猪肝，张陵掏出枚嵌着黑宝石的钥匙，宝石在光线下泛着猫眼般的竖纹。
门开的瞬间，福尔马林和檀香混着浓烈的土腥味扑面而来 —— 里面整面墙都是骨灰坛，坛口封着的黄裱纸上全画着那个三条斜杠穿圆圈的符号。
“看见没？”
张陵踢开脚边的麻袋，里面滚出几颗翡翠珠子，“你爷爷当年就是干这个的。”
他拿起个骨灰坛晃了晃，里面发出碎石碰撞的声响，“把值钱的陪葬品抠出来，再填上坟头土，家属根本发现不了。”
我盯着坛口的符号：“我爷爷后颈的朱砂痣到底怎么回事？”
张陵突然笑了，从兜里掏出个蜡封的小布包：“你以为他真死了？”
布包打开是片风干的人皮，上面赫然印着那个铜钱大的朱砂痣，痣中央有道刀痕，像是被人硬生生剜下来的。
“三年前他接了笔活，帮人从活人身上取‘往生印’，结果栽了。”
他把人皮按在我后颈，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
墙根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最角落的骨灰坛正在震动，坛盖 “啪” 地弹开，飞出只染血的平安扣 —— 正是老头塞进我兜里的那枚，边角的缺口处缠着根黑发。
“操！
是‘翻尸匠’！”
张陵脸色骤变，抓起桌上的黑狗血就泼过去。
平安扣在半空炸开，露出里面蜷着的指甲盖大小的小人，浑身长满白毛，正用指骨抠着坛口的符号我突然想起老头临死前的话，摸出平安扣对着灯光看 —— 扣眼处果然刻着极小的字：“西墙第三块砖”。
地下室的墙壁突然渗出黑水，所有骨灰坛的黄裱纸都在燃烧，那个三条斜杠的符号在火光里扭曲成蛇形。
“去找！”
张陵把我推向西墙，自己抄起桃木钉砸向扑来的白毛小人，“你爷爷的债，得用‘往生印’还！”
第三块砖松动的瞬间，整面墙开始垮塌。
砖后面是个土坑，坑里躺着具穿着寿衣的尸体，后颈处剜去朱砂痣的伤口还在渗血 —— 尸体的脸和我爷爷的遗像分毫不差，手里攥着半块缺角的平安扣，另半块正从我兜里发烫。
指尖刚碰到爷爷尸体的寿衣，两半平安扣突然发烫如烙铁。
缺角处渗出的血珠顺着指缝钻进伤口，地下室的墙壁瞬间爬满猩红纹路，那些骨灰坛上的符号竟活了过来，像无数条小蛇钻进我后颈。
“何老鬼当年拿了我的‘往生印’！”
张陵的桃木钉穿透白毛小人，那东西爆成一滩黑血，“他答应帮林汐家取活人身上的胎记，结果把印扣在自己孙子身上跑了！”
林汐三个字像把冰锥扎进太阳穴，三年前她在法庭上伪证的画面突然破碎 —— 记忆里闪过爷爷塞给我平安扣的场景，他后颈的朱砂痣正在发光：“带着这个去殡仪馆，张陵会帮你，但千万别让他们知道‘往生印’在你身上。”
尸体手里的半块平安扣突然飞起，与我兜里的碎片合拢。
爷爷的尸体睁开眼，瞳孔里全是旋转的符号，他掐住我脖子往土坑里按：“把印还给我！
林家的人等着用你的皮换他们儿子的命！”
地下室顶部开始掉碎石，白毛小人的残骸在血水里蠕动，变成更多指甲盖大小的怪物。
张陵把黑狗血泼在我背上，爷爷的尸体顿时冒出白烟：“当年何老鬼把‘往生印’转嫁到你后颈，现在林家要拿你的胎记给撞死的儿子续命！”
我摸到后颈正在发烫的皮肤，那里果然鼓起铜钱大的包。
平安扣在掌心裂开，露出里面刻着的生辰八字 —— 正是林汐那个开豪车撞死路人的哥哥。
墙根渗出的黑水突然变成人脸，全是失踪的陪葬品主人，他们的嘴都在念叨同一句话：“还我皮肉...”“跳下去！”
张陵踢开尸体，土坑里突然涌出绿光，“你爷爷把真正的往生印藏在停尸房第七个抽屉，现在只有用你的血激活它才能破局！”
白毛怪物们顺着墙壁爬过来，爷爷的尸体抓住我的脚踝，他后颈缺失朱砂痣的伤口正在扩大，露出底下蠕动的符号。
平安扣的碎片扎进我掌心，血珠滴在土坑边缘的瞬间，整个地下室开始坍塌，张陵把我推入坑洞时，我看见他后颈也有个相同的朱砂痣，只是颜色淡得像道疤痕。
绿光吞噬视线前，我听见张陵在喊：“告诉林汐，她哥的命早被何老鬼换给你了！”
停尸房的挂钟突然响了十三下，第七个停尸屉在记忆里自动滑开，里面躺着的不是尸体，而是个刻着我生辰八字的人皮面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