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节。
沈砚白指尖摩挲着那封没头没尾、纸质粗粝的信笺,信纸上淡淡的墨痕与空气里弥漫的纸钱焦糊味、以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陈腐气味混杂在一起,让他的心头沉甸甸的。
才踏入青槐村的泥土小径,周遭便静得出奇,连声犬吠都无,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偶有几个村民在远处探头探脑,像被惊动的石雕,目光与他一触,便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缩回阴影里,神色慌张,像是撞见了什么不祥之物。
“这欢迎仪式,倒是别致。”
沈砚白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心头的疑云却更重了。
阿宁的信写得古怪,只有寥寥数字,只说让他务必在今日回村,有要事。
可这村子的氛围,怎么看都不像是迎接游子归乡,反而像是在送葬。
他信步走向记忆中李家老宅的方向,青石板路缝隙里滋生着顽固的青苔,显得更加湿滑。
在老宅门口,一个干瘦的老者正拿眼角余光偷偷打量他,那双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不安地转动。
他手里还不停地摩挲着一个布满裂纹、油光发亮的烟斗,指甲缝里嵌着陈年的烟垢,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躁。
“老人家,打听个事。”
沈砚白上前一步,声音刻意放缓,带着一丝让人安心的醇厚。
那老者浑身一颤,像是没料到他会主动搭话,烟斗从手中滑落,却浑然不觉。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点干涩的声音:“后生……你,你找谁?”
“我找阿宁,李家的阿宁。”
沈砚白的心脏不自觉地收紧了一瞬。
老者脸色骤变,本就躲闪的眼神更加游离,他低下头,含糊道:“阿宁……她……”声音细若蚊蚋,仿佛说出这个名字都会引来灾祸。
“她怎么了?”
沈砚白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上了他的心脏。
“死了!”
老者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这一个字却依旧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前几天刚没的,死状……啧,惨得很。
村里正给她张罗冥婚呢。”
冥婚?
沈砚白眉头紧锁,阿宁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暴毙?
还死状凄惨?
这中间,究竟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
“怎么死的?
跟谁冥婚?”
老者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晓得,不晓得,你莫问我。
这村子邪乎得很,你还是赶紧走吧,别掺和。
莫要……莫要被拖下水啊!”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发黑、磨损严重的桃木八卦坠,不由分说塞进沈砚白手里,“这个你拿着,或许能挡挡煞。
记住,入夜了,特别是子时前,千万别出门,也别去不该去的地方!”
他的声音急促而绝望,几乎带着恳求。
沈砚白看着手心那枚入手微凉、却似乎还残留着老者体温和淡淡汗味的八卦坠,心中五味杂陈。
他没有再追问,只道了声谢,转身向阿宁家走去。
那老者在他身后长长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作孽啊……又一个……怕是逃不掉了……”阿宁家院门虚掩,沈砚白推门而入,院内冷冷清清,几片残败的落叶旋在地上,更添萧索。
空气中,隐约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草药味,与外面那股陈腐气味形成鲜明对比,仿佛阿宁生前还在努力地,对抗着什么。
他径首走向阿宁的房间,屋里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净整齐,一如阿宁的性子,带着少女特有的素雅与洁净。
只是,那股草药味似乎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苦涩。
他在书桌的抽屉深处,摸到了一个带锁的硬壳日记本。
锁是老式的铜锁,沈砚白略一琢磨,从自己带来的行李中翻出一根细铁丝,没几下便将其捅开了。
日记的字迹娟秀,却在后几页变得潦草而慌乱,记录了一个少女从憧憬到绝望的心路历程。
沈砚白一页页翻过,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
日记里,阿宁与一个叫周叙白的青年两情相悦,字里行间都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然而,好景不长,一个叫赵承业的村中恶霸看上了阿宁,屡次纠缠。
赵承业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个巫师,两人狼狈为奸,用些阴损手段逼迫阿宁,甚至提及了一种名为“七星续命祭”的邪术,需要活人鲜血为引。
日记的最后几页,字迹潦草而慌乱,充满了恐惧与绝望,阿宁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却又无力反抗,只剩下只言片语的求救。
沈砚白合上日记本,指节捏得发白,青筋暴起。
原来阿宁信中所说的要事,竟是这等生死攸关的绝境。
愤怒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他来晚了。
正当他思绪翻涌之际,窗外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议论。
“……那小子真回来了?
沈家那书呆子?”
一个粗哑的男声道,声音里带着不屑和一丝戒备。
“可不是嘛,下午就进村了。
头儿让咱们盯紧点,别让他坏了明儿的好事。”
另一个声音尖细一些,带着几分谄媚。
“一个外乡来的毛头小子,能翻出什么浪?
就是不知道,他跟李家那丫头片子是什么关系……”沈砚白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借着窗纸的破洞向外瞥了一眼。
两个穿着本地服饰的汉子正鬼鬼祟祟地缩在墙角,其中一人腰间挂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铜铃,上面似乎还绑着几缕五彩丝线,在暮色中发出幽幽的光。
沈砚白瞳孔微缩——那是湘西赶尸匠常用的辟邪震魂铃!
巫师,赶尸匠,冥婚,七星续命祭……这些线索在他脑中迅速串联起来。
看来阿宁的死,绝非意外,这冥婚背后,恐怕也藏着更大的阴谋,甚至,是早己预谋的杀戮。
他将日记本小心贴身收好,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阿宁,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是谁,将你逼入这般绝境!”
青槐村的夜,怕是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