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车那破锣般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最终,不偏不倚地停在了熟悉的栅栏外。
凌兮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
她下意识地将那只端坐在地毯上的小白虎向身后揽了揽,试图用自己纤细的身影挡住它。
但,太迟了。
在她做出反应之前,那扇虚掩的木门,被一只大手猛地推开。
陆衍高大的身影挤满了整个门框,将午后的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脸上依然挂着那招牌式的、有点赖皮的笑容,像一块粘在身上的狗皮膏药。
“凌小姐,我好像……把我的能量扳手忘在这了。”
他晃了晃空空如也的双手,理由蹩脚到近乎是一种挑衅。
他的目光在屋内肆无忌惮地扫了一圈。
然后,毫无意外地,定格在了凌兮脚边的那一团雪白之上。
陆衍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懒散的眼睛里,某种伪装被瞬间剥离。
一种夸张的惊讶随即浮了上来,盖住了那一闪而逝的锋芒。
“嚯!
这是什么?
你这幼儿园,还***动物收容所?”
“昨天爆水管,今天就捡了只……猫?”
他顿了顿,视线在那独特的黑白斑纹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不对,这花纹,是只小老虎?”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但凌兮没有错过,当他的视线触及小白虎那双冰封海洋般的蓝色眼眸时,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那是一种同类相遇时,才会有的、极具压迫感的审视。
凌兮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他认出来了。
他绝对认出来了。
“一位朋友无法继续抚养,暂时寄放在我这里。”
凌兮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她给出了一个最无懈可击的答案。
“朋友?”
陆衍挑了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饶有兴致地走近几步,然后毫不见外地蹲下身,与那只小白虎平视。
强大而陌生的哨兵气息扑面而来。
出乎凌兮意料的是,小白虎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或敌意。
它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挺首了小小的脊背,用那双不属于凡俗野兽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回望着陆衍。
那眼神,冷静,且充满了审视。
“嘿,小东西。”
陆衍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它的头。
小白虎的耳朵微微向后撇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极轻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警告性咕噜声。
陆衍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低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中,带着一丝了然,和一丝……怀念。
“看到了吗,凌小姐。”
他站起身,目光重新落在凌兮身上。
“你这‘朋友’的孩子,可不是什么善茬,脾气硬得很。”
他环顾着这座温馨的小屋,最后目光落在了那扇一推就开的门上。
“不过话说回来,家里添了新丁,你这幼儿园的安保可就有点不够看了。”
“就这道小木门,还有那圈白栅栏,别说防坏人,恐怕连它自己想溜出去都拦不住。”
凌兮沉默不语。
心中警铃大作。
这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这样吧。”
陆衍一拍手,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做出决定。
“看在你昨天那么干脆付钱的份上,我免费帮你把院子升级一下。”
“我车上正好有几块淘汰下来的高强度合金板,给你把栅栏加固,再装个感应警报器。”
“怎么样,感动吗?”
感动?
凌兮只感到一种被步步紧逼的窒息。
她只想让他立刻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
“不必了,陆先生。
我自己会处理。”
她冷冷地拒绝。
“别啊。”
陆衍像是根本没听出她话里的疏离,反而精准地亮出了獠牙。
“你怎么处理?
去镇上买材料?
等你弄回来,天都黑了。”
“再说,这颗破星球晚上可不太平,那些钻地沙虫最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点心。”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残酷的蛊惑。
“你忍心让它,半夜被拖走当夜宵?”
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凌兮唯一的软肋。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但她不能不在乎这个刚刚被托付到手上的小生命。
一个顶级的哨兵幼崽,在没有自保能力之前,确实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
见凌兮面露动摇,陆衍立刻乘胜追击。
“就这么说定了!”
“放心,我手脚麻利,天黑前保证搞定,不耽误你做晚饭。”
说完,他甚至不等凌兮再有机会开口,便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很快,悬浮车引擎的咆哮声再次响起。
不一会儿,他就扛着几块闪着金属冷光的厚重合金板,重新出现在院子里。
凌兮看着这个自说自话、行动力强到蛮横的男人,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
她那足以摧毁一支舰队的精神力,在面对这种近乎无赖的“善意”时,竟毫无用武之地。
她只能默默地抱着小白虎,退到屋檐的阴影下,看着陆衍像一头精力旺盛的蛮牛,在她的院子里叮叮当当地忙活起来。
他确实手脚麻利。
切割、焊接、加固、布线……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他懒散外表截然相反的、近乎军用标准的专业与严谨。
他将那些厚重的合金板,以一种巧妙的角度嵌入了原本的白色栅栏内侧。
既不破坏院子原有的田园美感,又让其防御力提升了不止一个等级。
阳光下,男人专注的侧脸被汗水浸湿,勾勒出坚毅冷硬的线条。
凌兮抱着怀里温热的小家伙,看着眼前这幅画面,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到让她心惊的错觉。
这……有点像一个家。
一个男人在外面构筑防御,一个女人在家里守护幼崽。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就被她惊得立刻掐灭。
她疯了。
一定是太久没有和人正常接触,才会产生如此不切实际的幻想。
“嘿,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不知何时,陆衍己经完成了工作,正站在她面前,用那身沾满油污的工装袖子擦着汗。
凌兮回过神,摇了摇头。
“多少钱?”
“都说了免费,谈钱多伤感情。”
陆衍摆摆手,目光落到她怀里的小白虎身上。
“不过,你总得给它取个名字吧?”
“老是‘小家伙’‘小东西’地叫,多生分。”
凌兮一怔。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家伙。
它一首很安静,只是偶尔动动耳朵。
那双蓝色的眼睛,从始至终,都固执地凝望着一个方向。
北方。
那是帝国首都星所在的方向。
“就叫……小北吧。”
凌兮轻声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陆衍听到这个名字,高大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仅仅一瞬。
随即,一个真实到毫无掩饰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开来。
那笑容驱散了所有的懒散和不羁,深邃得像一片星海。
“小北……”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
“嗯,好名字。”
“听起来,就很坚强。”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凌兮,又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小北,然后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悬浮车。
“活儿干完了,我走了!”
“记得锁好门啊,凌园长……还有,小北。”
破旧的悬浮车再次扬起漫天尘土,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院子里,只剩下凌兮,和她怀里新得到名字的幼崽。
她看着那圈被加固得如同军事堡垒般的栅栏,心中五味杂陈。
她想要的宁静生活,正在被人用一种强硬而温柔的方式,重新定义。
“小北。”
她低下头,轻声呼唤。
怀里的小家伙抬起头,用那双清澈的蓝眼睛看着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柔软的、代表着全然信任的咕噜声。
凌兮的心,在这一刻,彻底软了下来。
是的,平静或许己经一去不复返。
但怀里这份温热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却又是如此真实,如此清晰。
她抱着小北,转身走进了那座被坚固栅栏守护的蘑菇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