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夏盈雪,此刻正坐在本市最火爆的蜀道难川味火锅店里。正是晚市最喧闹的时分,
人声鼎沸,几乎要掀翻屋顶。面前那口九宫格红油锅底,正咕嘟咕嘟地疯狂翻滚着。
白色的水蒸气蓬勃地向上蒸腾,扭曲了视线,让对面的人脸看起来都有些模糊不定。
但这股子能逼出人一身透汗的热辣劲儿,却半点也暖不了我冰凉的手脚,
和那颗仿佛沉在冰海深处、更凉的心。指尖是冰的,甚至微微发麻,即使我用力交握双手,
也无法驱散那点从内而外渗出的寒意。我对面,坐着我结婚五年的丈夫蒋天铭。
他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是我去年给他买的生日礼物,当时他说很喜欢这个颜色,
显得清爽又精神。此刻,他正微微侧身,专注地盯着翻滚的红汤。筷子夹起一片毛肚,
在翻滚得最剧烈的中心格子里,严格按照“七上八下”的民间法则涮烫着,动作熟练。
十秒之后,他提起筷子,那片挂满了红亮油汁的毛肚在空中微微颤抖。他细心地吹了吹,
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然后手腕一转,越过了我的油碟,
准确无误地放进了旁边一个年轻女孩的香油蒜泥碟里。那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
顶着一头精心打理过的、蓬松的栗色长卷发。
身上是一件材质看起来并不高级、但款式极力模仿奢牌的白色蕾丝连衣裙,
领口缀着廉价的珍珠装饰。妆容是当下最流行的“纯欲风”,眼线勾勒得无辜又妩媚,
睫毛刷得根根分明,嘴唇上是莹润的水光唇釉。她看蒋天铭的眼神里,
带着一种怯生生、仿佛受惊小鹿般的光,但这种怯生生底下,
又藏不住一丝被偏爱的得意和炫耀。她微微嘟起嘴,娇声说:“明哥,
太辣了啦~我看着都害怕。”蒋天铭的声音,
是我久违的、甚至可以说是记忆里模糊了的温柔:“小傻瓜,这家店的毛肚是特色,
涮十秒就好,又脆又嫩,快尝尝,保证好吃。”好一副郎情妾意的温馨画面。
如果我不是蒋天铭明媒正娶、同床共枕了五年的老婆,我大概会以为这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甚至会为他们这旁若无人的亲昵鼓鼓掌。而我,夏盈雪,他的合法妻子,
此刻却像个透明的、多余的摆设,僵硬地坐在这幅“恩爱图”的对面。
我面前的是一碗孤零零的麻酱料,因为放了太久,稠得快要凝固成块。香油和蒜泥放在一边,
动也未动。一个小时前,我收到一条匿名短信。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内容却像一枚精准投递的炸弹,
在我看似平静的生活里轰然引爆:“想知道你老公最近为什么总加班吗?今晚七点,
市中心蜀道难川味火锅店8号桌,有惊喜哦亲~”发信人未知,
语气却透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令人作呕的电商风。我盯着那行字,
心脏先是停跳了一拍,仿佛瞬间被真空包裹,紧接着,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扔进了眼前这口翻滚的红油火锅里,疯狂地紧缩、翻滚、窒息般的灼痛。五年婚姻。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不能说多么蜜里调油、刻骨铭心,但也一直平稳、安稳。我们很少红脸,
家务共同分担,纪念日会有礼物,偶尔也会去看场电影,
像这座城市里无数对平凡的夫妻一样。蒋天铭最近半年确实是忙了不少,
总是说公司项目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应酬多,压力大。我体谅他,主动包揽了更多家务,
晚上他回来得再晚,我也从不连环call追问,
只会给他留一盏客厅的灯和一碗温在锅里的醒酒汤。我换来的就是这个?
一条匿名的、看笑话似的短信,和眼前这刺眼的一幕?我来。我没有哭,没有立刻冲上去闹,
甚至出门前,还对着镜子精心化了一个全妆。用粉底盖住了可能出现的苍白,
用最鲜艳的口红提起了气势,穿上了我衣柜里最贵、剪裁最得体那条黑色连衣裙,
踩上了能让我增高十厘米、气场也随之增强十厘米的尖头高跟鞋。抓小三可以,
但气场不能输。姿态不能难看。就算心已经被剁成了肉糜,面子也得撑住了。
我几乎是踩着七点的钟声,准时出现在蜀道难门口的。迎宾的小伙子热情地问我几位,
我摆摆手,目光如扫描仪般扫过喧闹的大堂,精准地锁定了靠窗的8号桌。然后,
我就看到了他们。蒋天铭和那个白裙子女孩,那时候他正把一片肥牛夹到她碗里,
两人相视一笑。我深吸了一口气,那浓烈的火锅味瞬间充满胸腔,像是给我打了一剂强心针。
我踩着我的战靴,一步一步,稳定地穿过嘈杂的餐桌,走向他们。
我拉开蒋天铭对面的椅子坐下时,他脸上的表情精彩得堪比桌上那盘五颜六色的蔬菜拼盘。
他的瞳孔猛地放大,眼神四处飘忽,不敢与我对视,然后,这些情绪被他强行压下,
变成一种极度不自然的、几乎是滑稽的镇定。“盈雪?你…你怎么来了?
”他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慌张。我放下包,调整了一下坐姿,
脸上挤出一個堪比火锅店门口迎宾娃娃的、标准而虚假的笑容:“巧啊老公,
不是说今晚陪王总吃饭吗?谈那么大项目,怎么选在这这么喧闹的地方?
”我目光转向那个瞬间绷直了脊背的女孩,语气故作惊讶,“这位是……王总家的千金?
长得真水灵,王总好福气啊。”那女孩的脸,唰地一下白了,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她下意识地、寻求保护般地往蒋天铭身边靠了靠,手指攥紧了他的衣袖。
蒋天铭额头肉眼可见地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支支吾吾,
语言系统彻底混乱:“啊~~这个是…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赵…赵青倩。
王总…王总他临时有个急事,来不了,我就…我就顺便带小赵来尝尝。”“哦~实习生。
”我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目光落在赵青倩那身白色的蕾丝裙上,“工作餐吃人均五百的火锅,
贵司福利真是好啊。赵青倩是吧?名字挺好听。实习期那点工资,
够买你身上这条香奈儿经典款裙子吗?”我微微倾身,像是要仔细欣赏她的裙子,声音不大,
却足够清晰:“仿得真不错,远看几乎以假乱真了。就是袖口的线头没处理干净,
下次找个好点的代购,或者直接买A货,性价比更高。”赵青倩的脸由白转红,
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捏着筷子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指甲陷入掌心。战争,
从第一句话开始,就已经无声地打响。锅底的沸点,高达一百度,
却远不如我心里的怒火和冰寒交织的复杂情绪沸腾得剧烈。
蒋天铭试图缓和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他手忙脚乱地捞起一片黄喉:“盈雪,来了就别光看着,
吃点东西,你最爱的黄喉,我刚涮的,火候正好。
”我看着碗里那片他慌乱中从清汤锅格里捞出来的黄喉,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老公,
你忘了?结婚五年,你居然忘了?我只吃红汤煮的,越辣越好。清汤寡水,
”我瞥了一眼赵青倩,“多没味儿。”说着,我用筷子尖嫌弃地将那片黄喉从麻酱里拎出来,
丢回翻滚的清汤锅中。然后伸长手臂,精准地从那滚沸得最肆无忌惮的红汤中心格里,
捞起一片裹满了辣椒碎和花椒、油光发亮的嫩牛肉,慢条斯理地吹了吹,
仿佛吹散的是某种晦气,然后稳稳地送进嘴里,细细咀嚼。“嗯,还是辣得够劲,够爽。
”我盯着脸色越发难看的赵青倩,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分享美食心得,“妹妹能吃辣吗?
不能吃辣可不行。想抓住……”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蒋天铭,又看回她,
“呃,想在公司混得好,得有点***的本事,经得起煎熬才行。”赵青倩怯怯地摇头,
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吃一点就上火,嗓子会疼。”蒋天铭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赶紧接话:“对对,不能吃辣就别勉强,肠胃受不了。吃点虾滑,鲜甜,不辣。
”他又拿起漏勺,要去捞番茄锅里的虾滑给赵青倩。我的筷子快如闪电,
精准地压下了他的漏勺,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老公,虾滑得多煮两分钟,不然里面不熟,
生了,容易拉肚子。有些东西啊,不能心急,火候不到,吃了可是要坏事的。就像有些路,
走得太急,容易摔跤。”我意有所指,目光在他和赵青倩之间扫了一个来回。
蒋天铭的手僵在半空,进退不得。赵青倩似乎被我***到了,突然鼓起勇气,
夹起一片涮好的腰花,几乎是挑衅般地递到蒋天铭嘴边:“明哥,你最近那么辛苦,
熬夜加班,多吃点腰花补补。啊~~”哎哟喂?当着我的面就敢上眼药了?
开始表演恩爱喂食了?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滑稽的事情:“真是贴心啊小赵同学,都知道关心领导的身体了。
不过呢,这腰花要是没处理干净,骚味儿可重了,补不好反而添堵。而且我老公肾好着呢,
龙精虎猛,不用补。”我上下打量了一下赵青倩,语气关切,“倒是妹妹你,黑眼圈有点重,
粉底都盖不住了,得多注意休息,年轻也不是这么耗的。晚上……”我凑近一点,压低声音,
确保只有我们三人能听见,“别太熬夜玩手机,或者……干点别的什么,伤身。
”赵青倩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变得比哭还难看。递出去的腰花收回来不是,不收也不是。
蒋天铭如坐针毡,汗流得更多了,他试图转移话题,扬手高喊:“服务員!加壶酸梅汤!
要冰镇的!”酸梅汤很快上来,赵青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给自己倒了一大杯,
小口小口地喝着。试图用冰冷的饮料浇灭尴尬和羞辱,也掩饰她微微颤抖的手。我叹了口气,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邻桌那个早已竖着耳朵、眼睛放光听八卦的大妈听见:“唉,
有时候啊,这外面的酸梅汤看着颜色漂亮,解渴诱人,谁知道是用什么酸梅粉冲出来的?
喝多了倒胃口,心里还泛酸。还是家里的温开水最养人,虽然没味儿,平淡,但安心啊,
对身体好。”邻桌大妈立刻投来一个赞同的眼神,
并顺势给了赵青倩一个毫不掩饰的、充满鄙夷和谴责的白眼。赵青倩握着杯子的手,
抖得更明显了。火锅还在不知疲倦地沸腾着,红油翻滚,白气蒸腾。桌上的刀光剑影,
却比锅里的温度更高,比那红油更滚烫辛辣。每一句看似寻常的关于食物的话,
都藏着机锋、试探和冰冷的刀子。蒋天铭像个蹩脚透顶的裁判,试图同时安抚两边,
却两头不讨好,漏洞越补越大,显得愈发可笑和狼狈。我心里那点最初的刺痛和冰冷,
渐渐被一种极致的、燃烧般的愤怒和一种可怕的冷静所取代。哭?闹?摔杯子砸碗?
扑上去撕扯那个女人的头发?指着蒋天铭的鼻子破口大骂?不。那是弱者的行为,
是输家的姿态。除了给自己带来一时的情绪宣泄,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可怜,更失控,
并且可能在财产分割、舆论上陷入被动。既然你们让我不痛快,把我的生活变成了一锅乱炖,
那谁都别想好过。这顿火锅,我得吃出个花样来,吃出个水平来,吃出个胜负来。
我需要一个 breather,也需要一点技术支持。我拿起手机,站起身,
脸上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浅笑:“你们慢慢吃,我去下洗手间。”蒋天铭像是松了一口气,
忙不迭地点头。走进洗手间,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喧闹。我对着光可鉴人的镜子,
看着里面那个妆容精致、眼神却冰冷锐利的女人。我拿出口红,仔细地补了补妆,
尤其加重了唇色,那鲜艳的红色,像血,也像怒火。然后,我点开微信,给我的终极外挂,
闺蜜沈大小姐发信息。沈大小姐,原名沈思,人送外号江湖百晓生,
本市八卦信息交流中心荣誉处长,兼我的首席狗头军师兼撕逼顾问。战斗力爆表,
人脉网错综复杂,装备精良,永远处于吃瓜第一线。我言简意赅,
直接发射坐标和情报:“蜀道难火锅,8号桌,蒋天铭带个小绿茶,被我现场堵了。
”信息发出去不到三秒,沈大小姐的电话直接炸了过来。我接起,
那边是她压低的、却抑制不住兴奋和摩拳擦掌的嗓音:“我靠!大戏!现场直播!等着!
宝贝儿!给我稳住!实时播报!姐们儿给你提供远程技术支持和精神弹药!
”我对着镜子冷笑一声,声音平静无波:“不用远程了。你马上打车过来。带上你的装备,
最强的那个。”沈大小姐心领神会,瞬间亢奋:“得令!保证二十分钟内到位!
给我拖住他们!务必让战斗保持在高热度!我要让这对狗男女的精彩表演流传千古!
”“快点。”我挂了电话,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
将所有的情绪再次压回冰封的面具之下。回到座位,蒋天铭似乎以为风暴已经暂停,
试图找些安全的话题。比如天气,比如最近的新闻,但干巴巴的,没人接茬。
赵青倩也重新调整了表情,努力扮演着无辜、委屈又带着点倔强的小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