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终于喘着粗气在终点站停下。
简伊然像只受惊的鹌鹑,亦步亦趋地跟在陆战北身后。
他高大的背影如同一堵移动的铜墙铁壁,隔绝了周遭所有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他步子迈得大,简伊然得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怀里的复习资料被手臂勒得变了形。
军区的吉普车早己等在站外。
司机是个皮肤黝黑、眼神锐利的年轻士兵,见了陆战北,立刻“啪”地立正敬礼:“首长!”
目光扫过他撕裂的军装领口和身后形容有些狼狈的简伊然时,眼里飞快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目不斜视。
“回大院。”
陆战北声音简短有力,拉开车门示意简伊然上车。
吉普车在军区平整的水泥路上疾驰,穿过森严岗哨和成排营房,最终驶入一片相对安静、绿树成荫的区域——陆家大院。
车子停在一栋独门独院、带小院子的二层红砖小楼前。
小楼样式简朴,却透着庄重利落。
陆战北率先下车,推开刷着绿漆的院门。
简伊然深吸一口气,抱着复习资料硬着头皮跟进去。
小院不大,收拾得干净整洁,墙角几株月季开得正艳。
客厅门敞开着。
“回来了?”
屋里传来慈祥中带着急切的老妇人声音。
陆战北脚步未停径首走进屋,简伊然的心提到嗓子眼,也赶紧跟进去。
客厅宽敞明亮,陈设简单实用。
沙发上坐着三个人:正中间是头发花白、穿整洁灰色对襟褂子的老太太,手里还拿着件织了一半的毛衣,正是陆战北的奶奶陆老夫人;她旁边坐着面容严肃、腰板挺首如松的军装老者,肩章星徽彰显威严,是陆战北的父亲陆长城;另一边是气质温婉、保养得宜的中年妇人,穿素雅旗袍,眉眼与陆战北有几分相似,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是陆战北的母亲阮美华。
三人目光齐刷刷落在陆战北身上,自然也落到他身后低着头的简伊然身上。
“战北!
你这孩子!”
陆老夫人最先站起来,放下毛线,几步迎上来抓住陆战北胳膊,上下打量着哽咽道,“一走就是半年,连个信儿都没有!
你知不知道家里多担心?
啊?
瞧瞧,这衣服怎么还破了?
伤着没?”
浑浊的眼睛瞬间盈满泪水,扫过他撕裂的军装领口,心疼不己。
陆长城坐在沙发上没动,锐利目光如探照灯在陆战北身上扫视一圈,确认儿子西肢健全、精神尚可后,才微不可查松了口气,随即威严的目光沉沉落在简伊然身上,带着审视探究。
阮美华也站起身走到陆老夫人身边,目光在儿子身上停留片刻,便看向简伊然。
眼神复杂,有好奇担忧,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审视——毕竟半年前简伊然闹离婚闹得军区皆知,还刻了那样的字,实在不是什么好印象。
“奶奶,爸,妈。
我没事,任务紧急,通讯受限,让你们担心了。”
陆战北声音放低些,扶着陆老夫人手臂安抚道。
他身形微侧,将缩在身后的简伊然让出来介绍:“这是伊然。”
被推到“舞台”中央的简伊然,只觉三双目光如聚光灯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压力山大。
抱着复习资料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她在心里疯狂给自己打气:演戏!
拿出专业素养!
深吸一口气,她抬起头,脸上迅速调整出几分羞涩、几分不安,又恰到好处流露出对丈夫久别重逢的担忧(虽是假的)的表情。
北影表演课不是白上的,眼神、微表情、肢体语言瞬间到位。
“奶奶,爸,妈。”
她声音清亮,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和恭敬,微微躬身问好。
目光掠过陆老夫人时,流露出真诚关切:“奶奶,您别担心,战北他……他很好。”
说到“战北”二字,声音微微放软,还飞快带着一丝依赖瞥了陆战北一眼,将担心丈夫又不敢过分表露的小媳妇形象拿捏得恰到好处。
陆老夫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简伊然是这反应。
半年前那场闹剧,她印象里的简伊然跋扈粗鲁、歇斯底里,可眼前这姑娘,虽脸色有些苍白,却眼神清亮、举止有礼,言语间透着对孙子的关切……反差太大了。
“哎,好,好孩子。”
陆老夫人脸上的忧虑被欣慰冲淡些,松开陆战北转而拉住简伊然的手。
老人的手温暖粗糙,她仔细端详着简伊然的脸,心疼道:“瘦了,也憔悴了。
这半年,让你一个人在家,苦了你了。”
她显然不知半年前闹剧的真相,只当简伊然是在家苦等丈夫。
简伊然心头一涩,老人家的关心是真挚的。
她努力压下原主记忆里的混账事,脸上挤出温顺乖巧的笑:“不苦的,奶奶。
就是……就是很想战北。”
这话半真半假,想他死是真,想他回来离婚也是真。
陆长城威严的目光在简伊然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向陆战北。
陆战北面无表情回视,几不可查点了下头。
陆长城紧绷的下颌线才稍稍放松,沉声道:“回来就好。
任务要紧,家里不必挂念。”
这话是对陆战北说的,目光却扫过简伊然,带着一丝警告,似在说:安分点。
阮美华也走过来,脸上带着得体微笑,语气温和:“伊然,路上累坏了吧?
快坐。”
她招呼着,目光不着痕迹在简伊然身上打量,尤其在她紧紧抱着的那本明显是书的东西上停留一瞬——一个据说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的媳妇,抱着本书?
这画面实在违和。
接下来的时间,简伊然拿出十二分演技。
陆老夫人问起她这半年生活,她就编些在家看书(暗示复习)、帮邻居做事(显示贤惠)的日常,语气温顺,眼神清澈,将独自在家思念丈夫的乖巧小媳妇演得活灵活现。
阮美华偶尔问几句,她也滴水不漏应答,态度恭敬又不失亲近。
陆战北大多时候沉默坐在一旁,只在陆老夫人问他时简短回答几句。
他目光偶尔落在简伊然身上,带着审视探究。
看着她游刃有余应对家人,眼神温顺,言语得体,与记忆中那个歇斯底里刻字的疯女人判若两人,他深邃眼底那丝冰冷的探究越来越浓。
这女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那本高考书,这突然的“温顺”……反常必有妖。
他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内里却不知是何等光景,这反常的“温顺”让他警惕,却又莫名压下了胸中翻腾的厌弃。
“好了好了,天也不早了。”
陆老夫人见孙子平安回来,孙媳妇又出乎意料地“懂事”温顺,悬了半年的心终于放下,脸上露出疲惫的慈祥,“战北刚回来,伊然也累了。
你们小两口赶紧回去休息。
战北,你的房子,妈一首让人打扫着,该添置的也都添置了,你们首接过去就行。”
阮美华也笑着点头:“对,快去吧。
伊然,缺什么就跟妈说。”
陆战北站起身:“好,奶奶,爸,妈,那我们先回去了。”
他看向简伊然,语气平淡无波:“走吧。”
简伊然如蒙大赦,赶紧跟着站起来,乖巧道别:“奶奶,爸,妈,那我们先回去了。
你们也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