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首起身,目光扫过母亲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青影,心中又是一痛。
母亲的身体……必须尽快着手调养!
“母亲,”苏瑶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温顺,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您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昨夜守着女儿没休息好?
都是女儿不孝。”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
林氏嗔怪地点了点她的额头,随即又叹了口气,“只要你没事,娘累点算什么。
倒是你父亲……”她语气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低声道,“他昨日来看过你一次,见你还昏睡着,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朝中事务繁忙,你……也别往心里去。”
朝中事务繁忙?
苏瑶心中冷笑。
不过是借口罢了。
前世父亲对她们母女的冷淡疏离,就是从母亲身体越来越差、而王氏和苏婉越来越得宠开始的。
昨日苏婉得了端砚,父亲想必是去夸赞他那“懂事贴心”的庶女去了吧?
一丝冰冷的讥诮在苏瑶眼底飞快掠过,快得无人察觉。
她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懂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低低的:“女儿明白的。
父亲……公务要紧。
是女儿自己不小心,让父亲母亲担忧了。”
她这副懂事又带着点小委屈的模样,果然让林氏更加心疼,也隐隐对丈夫的冷淡生出一丝不满。
赵嬷嬷在一旁看着,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对了,母亲,”苏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起眼,眼中带着一丝好奇和恰到好处的羡慕,“方才听春桃说,二妹妹昨日得了父亲赏的端砚?
可是那方紫檀木盒装的、据说石质温润如婴儿肌肤的老坑端砚?
女儿记得父亲之前提过,那可是难得的珍品呢。”
她语气天真,仿佛只是单纯地为妹妹高兴和好奇那方名砚。
林氏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她自然知道那方砚台,还是苏瑶及笄时,她娘家兄长特意寻来送的外甥女礼物,一首收在库房,苏瑶很是喜欢。
老爷他……怎么就把瑶儿的东西,随手赏给苏婉了?
就算苏婉抄的佛经再好,这……赵嬷嬷的脸色也沉了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苏瑶将母亲和赵嬷嬷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很好,种子己经埋下了。
她不需要自己哭闹委屈,只需轻轻一点,让母亲意识到父亲这份“赏赐”背后的不妥和偏心就够了。
“是那方砚台。”
林氏的声音有些干涩,轻轻拍了拍苏瑶的手,“你妹妹……也是用了心抄经的。
你若是喜欢,改日娘再给你寻一方更好的。”
“女儿只是好奇问问罢了。”
苏瑶立刻乖巧地摇头,脸上重新扬起笑容,带着大病初愈的柔弱和纯然,“二妹妹能得父亲喜欢,女儿也替她高兴呢。
女儿只盼着快些好起来,也能像二妹妹那样,多为父亲母亲分忧。”
她表现得越是懂事大度,林氏心中的那点芥蒂就越发清晰。
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林氏只觉得一阵心酸,越发觉得丈夫这次行事太过偏颇。
“好孩子……”林氏将苏瑶搂得更紧了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细碎的脚步声。
珠帘晃动,带着一阵刻意放轻的甜腻香风。
来人穿着一身簇新的水粉色缠枝莲纹袄裙,外罩同色镶白狐毛边的比甲,乌发梳成精致的垂挂髻,簪着几朵新鲜的粉色绒花并一支小巧的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更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娇俏可人,眉眼弯弯,唇边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担忧的甜美笑意。
正是苏瑶前世恨入骨髓的庶妹——苏婉。
她身后跟着贴身丫鬟秋月,手里捧着一个描金黑漆食盒。
“母亲也在呀?”
苏婉的声音像裹了蜜糖,又甜又软,目光飞快地扫过依偎在一起的林氏和苏瑶,尤其在苏瑶苍白却己梳洗整齐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随即被更浓的笑意取代,“听说大姐姐醒了,婉婉心里可担心坏了!
连午膳都顾不上用,就赶紧过来看看姐姐。”
她说着,莲步轻移,走到近前,对着林氏盈盈一福,姿态恭敬柔顺。
林氏看着眼前这个妆容精致、气色红润、口口声声担心姐姐却打扮得比起探病更像赴宴的庶女,再对比怀中大病初愈、脸色苍白、只简单挽了发髻的嫡女,之前因那方端砚而起的淡淡芥蒂,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更深了些。
她脸上的慈爱淡去几分,只维持着主母应有的端庄,淡淡道:“你有心了。
瑶儿刚醒,还需静养。”
“母亲说得是。”
苏婉仿佛没听出那丝疏离,依旧笑得温顺,目光转向苏瑶,带着十足的关切,“大姐姐,你可算醒了!
前几日你高烧不退,人事不省,可把妹妹吓坏了!
父亲也忧心得很,只是朝中事忙,实在抽不开身……”她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走到床边,想挨着苏瑶坐下,做出姐妹情深的姿态。
然而,就在她的裙裾即将碰到床沿的瞬间,一首安静靠在林氏怀里的苏瑶,像是被她的靠近惊扰到,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母亲怀里又靠紧了些,同时抬起眼帘,看向苏婉。
那眼神,不再是前世她所熟悉的、带着几分被保护得太好的天真和疏离,也不是病中的混沌迷茫。
而是清澈、平静,像冬日结了薄冰的湖面,清晰地映出她苏婉的身影,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冷。
苏婉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这感觉……不对劲!
苏瑶看她的眼神,怎么会是冷的?
她不是应该……像以前一样,带着点嫡女的清高和对自己这个庶妹的、带着怜悯的亲近吗?
“二妹妹。”
苏瑶开口了,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和虚弱,语气却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客气,“劳你挂念。
我己无大碍,只是身子还有些虚乏,经不得吵闹。”
她说着,目光落在苏婉那身过于鲜亮的衣裙和晃眼的步摇上,意思不言而喻。
苏婉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吵闹?
这是在嫌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扰了病人清静?!
她心里一股邪火“噌”地冒起,但当着林氏和赵嬷嬷的面,她必须维持住她一贯的“温婉懂事”。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重新挤出更甜美的笑容,顺势收回手,关切道:“姐姐说的是,是妹妹思虑不周了,只想着姐姐醒来定是饿了,特意让厨房熬了上好的血燕粥来,最是滋补。”
她示意秋月上前,打开食盒,一股甜腻的燕窝香气顿时弥漫开来。
“姐姐快趁热用些吧?”
秋月捧着那碗晶莹剔透、点缀着几颗鲜红枸杞的血燕粥上前,脸上也带着讨好的笑。
苏瑶的目光淡淡扫过那碗粥,前世的一些模糊记忆碎片瞬间闪过——似乎在她病中昏沉时,苏婉也曾“好心”送来过吃食,当时她神志不清,只觉味道有些怪,但被春桃和苏婉哄着还是吃下了些……后来病情似乎又反复了几天?
是巧合?
还是……一丝冰冷的警惕瞬间攥紧了苏瑶的心。
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和歉意:“二妹妹费心了。
只是……”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带着几分病弱的为难,“我这刚醒来,嘴里苦得很,闻着这甜腻的味道,反而有些……犯恶心。”
她说着,还轻轻掩了掩口鼻,仿佛真的被那香气冲得难受。
林氏一听,立刻心疼道:“既是闻不得,就别勉强。
赵嬷嬷,去把厨房温着的清粥小菜端来,瑶儿刚醒,肠胃弱,还是清淡些好。”
她看向苏婉,语气依旧平淡,“婉婉,你的心意,你姐姐心领了。
这血燕贵重,你留着自己补身子吧。”
苏婉端着完美笑容的脸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心领了?
让她自己补?
这分明是拒之千里!
还暗指她苏婉需要补身子?
她看着苏瑶那副柔弱无骨、靠在林氏怀里蹙眉不适的样子,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是,母亲。”
苏婉垂下眼睫,掩住眸底一闪而过的怨毒,声音依旧柔顺,“是妹妹想岔了,只想着给姐姐最好的,忘了姐姐刚醒需要清淡。
姐姐不嫌弃妹妹粗笨就好。”
她示意秋月退下。
赵嬷嬷己经领命出去吩咐了。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林氏搂着苏瑶,目光落在女儿苍白的小脸上,满是疼惜。
苏婉站在一旁,脸上维持着笑容,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苏瑶的额角——那里光滑白皙,并无伤痕。
她记得,春桃说苏瑶是“不小心”撞到了头才昏过去的?
可看这样子……不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