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姐,陈公子的尸身……还停在义庄里,
您真的要……”贴身丫鬟春桃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对着菱花镜,
慢条斯理地将一支赤金衔珠的步摇插入乌黑的发髻。镜中的女人,面色苍白,
眼底却烧着两簇不灭的火。“去。”我只说了一个字。今天是陈子昂的头七。
也是我柳如霜入宫面圣的日子。三天前,我的未婚夫婿,名满京华的才子陈子昂,
被发现吊死在自家书房。官府连夜勘查,第二天就贴出告示,说是忧思成疾,自缢身亡。
我冲到府衙,把那张轻飘飘的告示撕得粉碎。“他前一晚还拉着我的手,说等春闱放榜,
就用御赐的簪花来为我描眉,这样的人怎么会自尽!”府衙的王大人肥头大耳,
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柳小姐,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陈才子心气高,许是一时想不开。
”想不开?我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整个京城谁不知道,陈子昂的才学,
今年春闱的状元之位,几乎是他的囊中之物。他有锦绣前程,有心爱之人,他比谁都想得开。
我被人从府衙里“请”了出来,狼狈地摔在青石板路上。周围的人指指点点。
“这柳家小姐真是疯了。”“就是,陈公子死了,她怕是攀不上高枝了,可不得疯吗?
”我趴在地上,听着这些诛心之言,一动不动,直到一双皂靴停在我面前。是子昂的挚友,
大理寺少卿张承。他将我扶起,声音嘶哑,“如霜,子昂的死有蹊跷。”我看着他,
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你也这么觉得?”他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碎裂的玉佩,
上面沾着暗沉的血迹。“这是子昂贴身戴的暖玉,是他母亲的遗物,从不离身。
可验尸的仵作说,现场没有发现。这是我偷偷从证物里拓下来的。”玉佩上,
刻着一个奇怪的图腾,像是一只盘踞的蝎子。“王蝎令。”张承压低了声音,
几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这是三王爷赵王的私印图腾。”三王爷,赵王。
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也是最有希望入主东宫的皇子。是他。电光石火间,
我想起了一件事。半月前,子昂曾忧心忡忡地对我说,他在整理古籍时,
无意中发现了一桩前朝的旧案,牵扯甚广,似乎与当今某位权贵有关。当时我并未在意。
如今想来,那桩旧案,必然是捅破了天的秘密。而那个权贵,就是赵王。是赵王杀了他。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我该怎么办?去报官?
王大人那张脸已经说明了一切。去找大理寺?张承虽是少卿,但面对一位权倾朝野的亲王,
无异于螳臂当车。我的父亲只是个小小的礼部侍郎,清高了一辈子,连见皇上的资格都没有。
我拿什么去和一位皇子斗?就在我万念俱灰之时,一道圣旨如惊雷般劈进了柳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礼部侍郎柳远道之女柳如霜,娴熟大方,温良敦厚,
着即日入宫,待选秀女,钦此。”我跪在地上,听着那尖细的宣旨声,突然笑了。
父亲以为我悲伤过度,疯了。母亲抱着我,哭得肝肠寸断。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没有疯。
这是天意。是老天爷瞎了眼,错杀了陈子昂,如今,又亲手给我递来了一把复仇的刀。
我要进宫。我要站到那个最高的男人身边。然后,我要用赵王最引以为傲的权势,
将他狠狠地踩进泥里,让他为子昂偿命。“小姐,时辰到了,
宫里来接的车马已经在府外候着了。”春桃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我站起身,
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那张脸,还带着少女的青涩,但那双眼,
却已经淬满了来自地狱的寒冰。我拂开春桃为我整理衣领的手,径直向外走去。
父亲母亲站在门口,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霜儿……”母亲拉住我的手,泣不成声。
我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爹,娘,女儿不孝。”“女儿此去,
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是为了,给子昂讨一个公道。”说完,我毅然转身,
登上那辆通往紫禁城的华丽马车。车轮滚滚,将柳府,将陈子昂,将过去的一切,
都碾碎在身后。从今往后,世上再无柳如霜。只有,皇帝的女人。2入宫的秀女,
像是一笼笼被精心挑选过的雀儿,叽叽喳喳,对未来充满了或忐忑或兴奋的幻想。
她们在马车里偷偷掀开帘子,窥探着宫墙的巍峨。我闭着眼,一言不发。马车在神武门停下,
我们被一位年长的嬷嬷领着,穿过一道道宫门。朱墙黄瓦,雕梁画栋,
每一步都踩在权力的脉搏上。这里就是子昂用命都没能敲响的鸣冤鼓,如今,我替他来了。
负责教导我们这些新人的,是储秀宫的掌事姑姑,李嬷嬷。她四十来岁,面容严肃,
眼神像尺子一样,在我们每个人身上来回度量。“进了这宫门,
你们就得把从前在家里的那些小姐脾气都给我收起来!”“在这里,主子就是天,
规矩就是命!谁要是敢错了规矩,仔细你们的皮!”她的声音又冷又硬,像冰锥子似的,
扎得那些娇滴滴的秀女们脸色发白。第一项,就是学规矩。站姿,坐姿,走姿,请安的礼仪,
说话的腔调,每一样都要分毫不差。一个时辰的站姿训练下来,好几个秀女已经摇摇欲坠。
兵部尚书的千金周婉儿,素来娇惯,第一个忍不住,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李嬷嬷的戒尺“啪”地一声,就抽在了她的小腿上。“站不稳,就别想坐!
”周婉儿疼得眼泪直流,却不敢出声。我站得笔直,纹丝不动。前世在军营里,
我曾陪父亲驻守边疆,三九寒天,一站就是几个时辰,这点苦,算得了什么。我的目光,
越过众人,落在远处那片金碧辉煌的宫殿群上。那里,住着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
也住着,我恨之入骨的仇人。李嬷嬷似乎注意到了我的与众不同,她走到我面前,
锐利的目光将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回嬷嬷,奴婢柳如霜。
”“柳如霜?”她冷笑一声,“好名字。可惜,进了这宫里,再美的霜雪,
也得被这红墙里的日头给晒化了。”我垂下眼睑,恭顺地回道:“嬷嬷教训的是,奴婢谨记。
”她大概是觉得我太过顺从,有些无趣,便不再理我,转而去训斥其他人。接下来的几天,
我们就像提线木偶一样,被反复操练着各种宫廷礼仪。我从不叫苦,也从不偷懒,
将所有规矩都学得一丝不苟。很快,到了殿选的日子。我们几十个秀女,穿着统一的宫装,
被带到了御花园的澄瑞亭。皇上、皇后,以及几位高位的娘娘都坐在亭中。我微微抬眼,
迅速扫了一圈。龙椅上坐着一个年近五旬的男人,身形微胖,面容威严,不怒自威,
想必就是当今天子。他身边的皇后,雍容华贵,但眉宇间带着一丝倦怠。而在皇上的下首,
坐着一个身穿蟒袍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目,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骄矜和……阴冷。是赵王。
我死死地攥住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就是他,这张看似俊朗的面孔下,
藏着一颗何等歹毒的心。他杀了子昂。他毁了我的一生。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低下头,
将那滔天的恨意死死压在心底。现在还不是时候。秀女们按照名册,一个个上前请安,
回答皇上的问话。大多是问些籍贯、家世、读过什么书之类的话。皇上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下一位,柳如霜。”我心中一凛,深吸一口气,莲步轻移,
走到亭前,盈盈下拜。“奴婢柳如霜,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各位娘娘金安。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蝉鸣声中,却显得格外清晰。皇上“嗯”了一声,抬眼看向我。
“抬起头来。”我依言抬头,目光平视,既不谄媚,也不畏缩。皇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大概是之前的秀女,要么羞怯不敢对视,要么就媚眼如丝,像我这样平静的,还是头一个。
“柳侍郎的女儿?”他问。“是。”“朕听说,你原本与陈学子有婚约?”此话一出,
周围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探究,带着同情,也带着幸灾乐祸。
这是在揭我的伤疤。我能感觉到,赵王那道阴冷的视线,也落在了我的身上,带着一丝玩味。
我心中冷笑。这恐怕就是他的手笔,想看我当众出丑,想让我在这殿选上就折戟沉沙。可惜,
他算错了。我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坦然地点了点头。“回皇上,确有此事。”我的平静,
显然让皇上更加意外了。他饶有兴致地追问:“那陈学子青年才俊,却英年早逝,
你不伤心吗?”我缓缓地,缓缓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伤心。”我说。
“奴婢曾以为,此生非他莫属,愿与君共赴黄泉。”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恰到好处的脆弱。“可圣旨传来,奴婢又想,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子昂是陛下的子民,
奴婢亦是。如今子昂已去,奴婢这条命,便是陛a下的了。”“奴婢不求能侍奉君侧,
只求能在这宫里,为子昂,也为陛下,日夜祈福,愿我大周国泰民安,皇上圣体康泰。
”说完,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亭子里,静得落针可闻。我这番话,
看似情深义重,实则暗藏机锋。我将自己的命运和皇权紧紧绑在了一起,将私人之情,
上升到了君臣大义。我没有求恩宠,反而以退为进,只求为君祈福。
这恰恰搔到了一个帝王最隐秘的痒处。他需要忠诚的臣子,
也需要不争不抢、安分守己的后宫。果然,过了许久,头顶传来皇上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
“好一个‘这条命便是陛a下的了’。”“抬起头来。”我再次抬头。皇上的眼中,
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欣赏。“赐香囊,留牌子。”他金口玉言。
“封为,常在。”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再次叩首谢恩。“谢主隆恩。”眼角的余光里,
我看到赵王的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僵住了。3我被封为柳常在,住进了延禧宫的偏殿。
延禧宫的主位是丽嫔,一个家世显赫但脑子不太好使的女人,仗着兄长是禁军副统领,
平日里骄纵惯了。同住的还有一位和我同批入宫的方答应,父亲是江南织造,富甲一方。
入宫第一晚,按规矩,新人要去给宫里的主位娘娘们请安。延禧宫离皇后住的坤宁宫最远,
等我到的时候,别的姐妹都已经请完安,三三两两地散了。只有丽嫔和方答应,
还被皇后留在殿里说话。我一进去,就感觉气氛不对。皇后端坐在上,面色不虞。
丽嫔跪在地上,哭哭啼啼。方答应则站在一旁,低着头,瑟瑟发抖。“皇后娘娘,
嫔妾真的不是故意的,嫔妾只是想让方妹妹帮我看看新进贡的料子,谁知道她手滑,
就把您赏的玉如意给……”皇后冷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够了。本宫不想听你狡辩。
”她看了一眼地上碎成几块的玉如意,眼神冷得像冰。“这玉如意是皇上登基时亲手所赐,
意义非凡。你说打碎就打碎了?”“来人,丽嫔言行无状,禁足三月,罚俸半年。方答应,
协同不力,罚抄《女则》一百遍。”丽嫔一听,哭得更凶了。禁足三月,对一个嫔妃来说,
是多大的惩罚。这意味着她将有三个月见不到皇上,在这新人辈出的后宫,
三个月足以让圣心转移。我跪在殿外,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哪是方答应手滑,分明是丽嫔自己仗着身份,想给新来的方答应一个下马威,结果玩脱了,
自己栽了进去。皇后这番处置,看似公允,实则是在敲山震虎。既惩罚了骄纵的丽嫔,
也警告了我们这些新人,这宫里,她才是说了算的女主人。等她们都被带下去,
殿里只剩下我和皇后。我一步步走进去,跪下行礼。“奴婢柳氏,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没有立刻让我起来。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知道,
她在考验我。考验我的定力,也考验我的心性。我跪得笔直,一动不动。过了许久,
她才放下茶杯,淡淡地开口。“你就是殿选时,说要为君祈福的那个柳常在?”“回娘娘,
是奴婢。”“倒是个伶俐的。”她语气不明,“只是这宫里,光有伶俐,是活不下去的。
”我抬起头,直视着她。“奴婢愚钝,还请娘娘教诲。”我的坦诚,似乎让她有些意外。
她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方才之事,你怎么看?”这是在考我了。我说重了,
得罪丽嫔;说轻了,显得我没有见地,谄媚皇后。我沉吟片刻,开口道:“回娘娘,
奴婢以为,玉如意碎了,固然可惜,但终究是死物。人心若是碎了,才最难弥补。”“哦?
”皇后挑了挑眉,“此话怎讲?”“丽嫔娘娘与方答应同住一宫,抬头不见低头见。
今日之事,无论谁对谁错,两人心中必有芥蒂。娘娘的惩处,是宫规,是威严。
但若想让她们真心和睦,或许还需要一些宫规之外的恩典。”“比如?”“比如,
娘娘可以借安抚之名,各赏她们一些东西。赏丽嫔娘娘的,要比方答应的贵重些,
全了她的体面。赏方答应的,要贴心些,慰了她的委屈。如此一来,
丽嫔娘娘觉得娘娘还是看重她的,方答应也觉得娘娘是明事理的。芥蒂虽不能全消,但至少,
面子上能过得去。”我说完,殿内又是一片寂静。皇后定定地看了我许久,
久到我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手心都开始冒汗。突然,她笑了。“你很大胆。”她说。
“竟然敢在本宫面前,揣测圣意,指点江山。”我心中一紧,连忙叩首。“奴婢不敢,
奴婢只是……”“只是什么?”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亲自将我扶了起来。她的手指温润,
带着一股好闻的檀香。“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她拍了拍我的手背。“本宫乏了,
你退下吧。”“是。”我恭敬地行礼,缓缓退出大殿。走到门口时,我听到她在身后,
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柳侍郎教出了一个好女儿。可惜了。”可惜什么?
可惜我进了这深宫,还是可惜了子昂?我不敢深想,加快了脚步。回到延禧宫,
天已经全黑了。春桃焦急地等在门口。“主子,您可算回来了。皇上……皇上翻了您的牌子,
李公公已经等候多时了。”我心中一凛。这么快?我以为,至少要等上几天。看来,
我在皇后面前的那番话,已经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我深吸一口气,走进殿内。李德全,
皇上身边最得宠的总管太监,正笑眯眯地喝着茶。见我进来,他连忙起身行礼。
“给柳常在请安。皇上惦记着您呢,让奴才来伺候您沐浴更衣。”他的态度,
比白天在储秀宫时,恭敬了何止十倍。这就是权力的滋味。我没有受宠若惊,
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有劳李公公了。”沐浴,熏香,换上轻薄的纱衣。
我被两个小太监用一床锦被裹着,抬上龙辇,送往了皇上的寝宫——乾清宫。
这是我第一次侍寝。我心中没有半分羞涩或期待,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和,
即将见到仇人的紧张。因为我知道,按照惯例,皇子们会在皇上就寝前,来乾清宫请安。
赵王,一定会在。4.乾清宫内,灯火通明,暖香浮动。我被放在龙床的一侧,
规规矩矩地跪坐着,等待着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的临幸。皇上还在偏殿批阅奏折,
殿内只有几个侍立的宫女太监,落针可闻。我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恨。
我在等,等那个杀害子昂的凶手出现。果然,没过多久,殿外传来通报声。
“太子殿下、三王爷、五王爷到——”我的身体瞬间绷紧。三个身影鱼贯而入。
为首的太子赵恒,温文尔雅,是皇后所出,地位稳固。跟在他身后的,是五王爷赵启,
年纪尚小,神情怯懦。而走在最后的,正是赵王。他今天穿了一身玄色常服,
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只是那双眼睛,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他一进殿,
目光就若有似无地朝龙床这边瞥了一眼。我低着头,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像毒蛇的信子,
在我身上滑过。他在审视我,也在炫耀。仿佛在说:你看,你心心念念的未婚夫死了,而我,
却能随意出入他永远也无法踏足的禁宫。你,如今也不过是我父皇床榻上的一个玩物。
我死死掐住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清醒。不能冲动。柳如霜,你现在什么都不是,
你唯一的武器,就是皇帝的宠爱。他们三人向着龙床的方向行了礼,然后便垂手立在一旁,
等待父皇的召见。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皇上才从偏殿走出来。他换了一身明黄色的寝衣,
神情有些疲惫。“都来了。”“儿臣给父皇请安。”三人齐声说道。皇上走到床边坐下,
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疲惫的眼神里,瞬间多了一丝温度。“起来吧,坐到朕身边来。
”他的声音很温和。我顺从地起身,挪到他身边坐下,与他对面的三个皇子,隔着一张龙床,
遥遥相望。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赵王的脸。他的确生得很好,
比太子更多了几分英气,比五王爷多了几分沉稳。难怪,他能深得圣心。“今日叫你们来,
是有一事。”皇上开口了,语气恢复了帝王的威严。“江南道总督张敬德上奏,
说今年漕运的账目有些对不上,亏空了近三十万两白银。你们怎么看?
”太子率先开口:“父皇,漕运乃国之命脉,三十万两不是小数目,此事必须严查。
儿臣以为,可派钦差前往江南,彻查账目,将贪墨之徒,绳之以法。”他说得中规中矩,
是太子该有的稳重。皇上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目光转向了赵王。“老三,你呢?
”赵王上前一步,躬身道:“父皇,太子哥哥所言极是。但儿臣以为,钦差远赴江南,
一来一回,耗时耗力。且江南官场盘根错节,恐有地方官员官官相护,阳奉阴违,不易查清。
”“哦?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皇上来了兴趣。赵王嘴角微勾,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儿臣以为,釜底抽薪,不如扬汤止沸。漕运亏空,无非是沿途关卡盘剥,层层加码。
与其去查那本烂账,不如直接改制。”“改制?”“正是。”赵王侃侃而谈,
“我们可以效仿前朝的‘纲运法’,将漕粮分段包运,责任到人。每一段的运官,
都需向户部缴纳一笔保证金。若漕粮有损,或账目不清,便用这笔保证金来填补。如此一来,
人人自危,谁还敢伸手?”皇上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满是赞许。“好,好一个‘纲运法’!
老三,你这个法子,颇有新意,也颇具胆识啊!”太子和五王爷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我垂着眼,心中却是一片冰冷。好一个赵王。他不仅心狠手辣,更是心思缜密,才智过人。
这样的人做对手,无疑是可怕的。但我没有时间害怕。我必须找到他的破绽。就在这时,
赵王仿佛说得兴起,话锋一转。“其实,此法也非儿臣首创。前些日子,
儿臣与陈子昂陈学子品茶论道,他曾提及此法,说可解我大周漕运之弊。
儿臣当时还觉得他过于理想,没想到今日竟能派上用场。只可惜,陈学子天妒英才,
竟……唉。”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之情。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他竟然,当着我的面,提起子昂!他不仅要杀人,
还要诛心!他要看我失态,看我崩溃,看我在皇上面前丑态百出!我感觉到皇上握着我的手,
微微一紧。他也在看我的反应。我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迎上赵王那双带着挑衅和残忍的眼睛。我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茫然。
“陈学子?”我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王爷说的,是哪位陈学子?
”赵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不只是他,连太子和皇上,
都露出了讶异的神情。我转过头,看着皇上,眼神清澈而无辜。“皇上,奴婢入宫前,
确实曾与一位陈姓公子有旧。但奴婢既已是您的人,身与心,便都是您的。前尘旧事,
奴婢早已忘了。这宫里,只有柳常在,没有什么柳小姐。”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奴婢的脑子里,心里,如今只装得下皇上一个人。旁的人,旁的事,奴婢记不住,
也不想记。”说完,我依恋地将头,轻轻靠在皇上的肩膀上。像一只温顺的,
毫无攻击性的猫。皇上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朗声大笑。“好!好一个‘记不住,
也不想记’!”他紧紧搂住我,看向赵王的眼神,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明的不悦。“老三,
你瞧瞧,柳常在比你懂事多了。”“以后,在柳常在面前,不许再提前朝旧事,
扫了朕的兴致。”赵王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怨毒。“儿臣,遵旨。
”那一刻,我知道。我赢了第一局。我不仅没有失态,反而借此机会,向皇帝表了忠心,
坐实了我“心中只有皇帝”的人设。同时,也成功地,在皇帝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一根对赵王“不懂事”的刺。5.那晚之后,我便成了皇上跟前的新宠。一连七日,
皇上都翻了我的牌子。赏赐如流水一般,涌进了延禧宫的偏殿。绫罗绸缎,珍奇异宝,
晃花了所有人的眼。延禧宫的主位丽嫔,被禁足在自己的宫里,听说气得砸了好几件瓷器。
同住的方答应,则对我愈发恭敬,每日晨昏定省,从不缺席。整个后宫都知道,
新入宫的柳常在,圣眷正浓。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我知道,帝王的宠爱,
就像这宫墙里的天气,说变就变。我如今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我真正的目的,
从来都不是争宠。这日,我借口身子不适,婉拒了皇上陪同御花园赏花的邀约,
一个人待在殿里。春桃一边为我捏着肩膀,一边担忧地说道:“主子,
您这样会不会太任性了?皇上好不容易对您上心,您可不能恃宠而骄啊。”我闭着眼,
淡淡地开口:“你懂什么。越是容易得到的,就越不会珍惜。男人都一样,就算是皇帝,
也不例外。”“偶尔的拒绝,比一味的顺从,更能勾起他的征服欲。
”春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让她退下,一个人走到窗边。外面阳光正好,
我却觉得浑身发冷。七天了。赵王那边,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不正常。以他的性子,
被我当众驳了面子,绝不可能善罢甘休。他不动,只有两种可能。一,
他觉得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不值得他费心。二,他在暗中谋划一个更大的阴谋,
要将我一击毙命。我宁愿相信是后者。我必须主动出击,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下去。可是,
该从何处下手?赵王行事滴水不漏,子昂的案子,官府早已定论,我根本找不到任何证据。
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我正思索着,殿外传来一阵喧哗。“柳常在!你给本宫出来!
”是丽嫔的声音。我眉头一皱,她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跑出来了?春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主子,不好了,丽嫔娘娘带着人闯进来了!”我冷笑一声。来得正好。我正愁没有由头,
就有人把枕头送上门了。我整理了一下衣衫,缓步走了出去。院子里,
丽嫔穿着一身艳丽的宫装,叉着腰,满脸怒容。她身后跟着几个气势汹汹的宫女太监。
方答应站在一旁,想劝又不敢劝,急得满头大汗。“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你还在禁足呢,
怎么能……”“你给本宫闭嘴!”丽嫔狠狠瞪了她一眼,“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她看到我出来,立刻将矛头对准了我。“柳如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本宫的汤里下毒!
”下毒?我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丽嫔娘娘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一直待在殿内,
何曾去过您的宫里?”“你还敢狡辩!”丽嫔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本宫宫里的小厨房,
今日炖了燕窝,喝了之后就腹痛不止!太医来看过,说是中了巴豆粉!除了你这个狐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