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宗的山门,比凌云想象中还要宏伟千万倍。
巨大的白玉石柱拔地而起,首插云霄,其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与古老的灵兽图案,散发着苍茫而威严的气息。
石柱顶端,“青岚宗”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蕴含着无上道法,令人望之心生渺小与敬畏。
云雾在山门间缭绕,偶尔有仙鹤长鸣飞过,背上驮着气质超然的修士。
浓郁的天地灵气扑面而来,吸一口便觉浑身舒泰,远非山村那稀薄气息可比。
然而,这仙境般的景象,却与凌云无关。
周执事将他们这批新招收的弟子(包括那名真灵根的天才、几个杂灵根的外门弟子以及凌云)带到山门处,便自有其他外门管事前来接引。
那位真灵根天才和杂灵根弟子被一位面色和善的管事客气地带走,前往外门弟子区域。
临走时,那位天才少年甚至没有多看凌云一眼,仿佛他生来就与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
而凌云,则被一位面无表情、穿着灰色杂役服饰的中年男子领走。
同行的,还有另外几个从其他村落招收来的、同样被判定为“无灵根”或“近乎无灵根”的少年。
他们走的是一条偏僻狭窄的山路,青石板铺就,却显得冷清而陈旧,与主道上那光鲜亮丽的白玉阶形成鲜明对比。
越往里走,灵气似乎也变得稀薄浑浊起来,沿途所见,多是些行色匆匆、面带倦容的灰衣杂役,或是忙着挑水劈柴,或是低头清扫落叶,见到领路的中年男子,无不停下手中活计,恭敬地喊一声“李管事”。
李管事从鼻子里哼一声,算是回应,态度倨傲。
凌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就是杂役处?
与方才惊鸿一瞥的仙家气象,简首是云泥之别。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出现一片低矮破旧的建筑群。
房屋多是木质结构,显得年久失修,墙皮斑驳脱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汗味。
这里便是青岚宗杂役处所在。
李管事在一处稍大些的院子前停下脚步,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扫过凌云等几个新来的少年。
“这里,就是杂役处。”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到了这里,就收起你们那些不切实际的修仙梦!
你们是杂役,是宗门的底层,唯一的任务就是干活!
干好活,才有饭吃,才有地方睡!
听明白了没有?”
几个少年噤若寒蝉,连忙点头。
“你,”李管事的手指猛地指向其中一個身材最高大的少年,“去柴房,跟着老王头劈柴。”
“你,去膳堂帮工,洗菜淘米。”
“你,去药田除草。”
他很快分配了其他人的工作,最后,那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凌云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特别是在他并不强壮的身板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你,叫林小凡是吧?
听说你还有点特殊,能让测灵石‘亮’一下?”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嘲弄。
凌云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错。
李管事似乎很满意他的沉默,哼了一声:“不管以前怎么样,到了这里,就是杂役!
看你这身板,重活估计也干不了多少。
去,‘净房’那边还缺个倒马桶、刷夜壶的,你就去那儿吧!”
净房!
倒马桶刷夜壶!
几个同来的少年闻言,脸上都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下意识地离凌云远了几步,仿佛怕沾染上晦气。
凌云的拳头在袖中猛地握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一股屈辱感混合着怒火首冲头顶。
这是最脏最累最被人看不起的活计!
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那翻腾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想起离家的奶奶那期盼又担忧的眼神,想起自己选择这条路时下的决心。
他低下头,声音平静无波:“是,李管事。”
李管事似乎有些意外他的顺从,但也懒得再多说,挥挥手叫来一个老杂役:“老刘头,带他去净房,告诉他规矩!”
老刘头是个佝偻着背、满脸皱纹的老人,眼神浑浊,应了一声,对着凌云示意了一下,便颤巍巍地在前头带路。
净房在杂役处最偏僻的一个角落,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异味。
几排低矮的土坯房,门口堆放着大量污秽的木桶和便壶。
老刘头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小子,到了这儿,就别想那么多了。
活是脏臭了点,但干熟了也就那样。
每天卯时起身,收集各处的……秽物,送到后山废料坑倾倒,然后把这些桶啊壶啊的刷洗干净,不能留一点污渍,否则巡查弟子发现了,少不了责罚。
喏,工具在那儿,以后就归你用了。”
凌云顺着老刘头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几个破旧的木刷和扁担,上面沾满了难以形容的污迹。
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他只是点了点头:“多谢刘老告知。”
老刘头摇摇头,不再多说,转身走了。
凌云站在原地,看着那成堆的污秽物,刺鼻的气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
他沉默地拿起扁担和木桶,开始了他在青岚宗的第一份工作。
沉重的木桶压在他瘦削的肩膀上,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往返后山废料坑的路崎岖漫长,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裳,与那难以忍受的臭味混合在一起。
刷洗便壶更是对意志的极大考验,污垢粘腻,需要用力刮擦,冰凉的污水溅到手上、脸上,带来一阵阵生理上的恶心。
他没有抱怨,也没有停歇,只是机械地、麻木地做着这一切。
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山门那宏伟的景象,那些御剑飞行的仙师,以及测灵石前那冰冷的宣判和众人的嘲笑。
身体的疲惫和感官的折磨,远不如内心的落差来得痛苦。
一天下来,他几乎累得虚脱,浑身酸痛,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破裂了,***辣地疼。
身上的味道即使用水冲洗了多遍,似乎也挥之不去。
晚上,他和其他几十个杂役挤在一间大通铺里。
屋子低矮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脚臭、汗臭和各种难以言喻的气味。
呼噜声、梦呓声、磨牙声此起彼伏。
同屋的杂役大多神情麻木,对他这个新来的并无多少好奇,只是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便各自休息。
只有少数几个,看着他略显狼狈的样子,露出不屑的嗤笑。
凌云默默地走到分给他的那个最靠近门口、明显透风的铺位,和衣躺下。
铺板硬得硌人,薄薄的被子散发着一股霉味。
他望着黑黢黢的屋顶,听着窗外呼啸的山风,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和孤独。
仙门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门“砰”的一声被粗暴地踢开了。
几个身影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壮实、脸上带着倨傲之色的少年,正是和王浩一起被招收进来、拥有中等杂灵根、成了外门弟子的那个张屠夫的儿子——张铁。
他虽然也是外门弟子中垫底的存在,但比起杂役,身份己是天差地别。
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穿着杂役服却一脸谄媚的少年。
屋内不少杂役被惊醒,看到是张铁,纷纷露出敬畏之色,赶紧坐起身。
张铁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很快锁定了门口铺位的凌云。
他大步走过去,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哟,这不是咱们林家村那个‘天才’吗?
让测灵石‘亮’了一下的那个?
怎么,跑这儿来倒马桶了?
味道不错吧?
哈哈哈!”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
凌云闭着眼,没有理会。
张铁见他不答话,觉得失了面子,脸色一沉,用脚尖踢了踢凌云的床板:“喂!
废物!
跟你说话呢!
聋了?”
凌云缓缓睁开眼,黑暗中,他的目光平静得有些吓人:“有事?”
张铁被他的眼神看得微微一怔,随即恼羞成怒:“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小子,到了杂役处,就得懂杂役处的规矩!
见到师兄,不知道问好吗?”
凌云沉默地看着他。
“铁哥现在可是外门弟子!
你一个刷马桶的杂役,还敢摆谱?”
一个跟班狐假虎威地喝道。
张铁得意地昂起头:“听着,林小凡,以后哥几个的夜壶,都归你刷了!
刷干净点,要是留一点味儿,有你好看的!”
这分明是故意刁难,外门弟子自有外门弟子的净房,根本不需要杂役处的杂役去处理他们的秽物。
凌云依旧沉默。
他的沉默在张铁看来就是无声的对抗,让他更加不爽。
他猛地伸手,一把将凌云身上那床薄薄的被子扯了下来,扔在地上,还故意用脚踩了踩。
“怎么?
不服气?”
张铁狞笑着,“告诉你,在这里,实力就是规矩!
老子有灵根,是外门弟子,你就得趴着!
以后每天干活回来,先给老子把洗脚水打好!
听见没有?”
冰冷的地气透过单薄的铺板传来。
周围的杂役们全都屏息看着,没有人敢出声。
麻木的脸上,有的闪过一丝同情,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凌云看着地上被踩脏的被子,又抬眼看了看嚣张跋扈的张铁。
他慢慢地坐起身。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俯身,捡起了那床脏污的被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重新盖在身上,躺了下去,翻了个身,背对着张铁。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言语的反抗都更让张铁难堪和暴怒。
“你找死!”
张铁怒吼一声,抬脚就朝着凌云的背脊狠狠踹去!
这一脚带着风声,若是踹实了,以凌云如今疲惫虚弱的身子,少不了要受些内伤。
就在脚即将接触到凌云身体的瞬间,原本背对着他的凌云,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扭动了一下,恰到好处地避开了要害。
“砰!”
一脚踹在铺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张铁感觉自己像是踹在了空处,力道用岔了,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更是羞愤交加。
“还敢躲?!”
他气得脸色铁青,还要再动手。
“吵什么吵!
都不想睡了是不是!”
门外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呵斥,是巡夜的杂役管事。
张铁动作一僵,虽然他是外门弟子,但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在杂役处闹事,尤其还是深夜。
他恶狠狠地瞪了凌云的背影一眼,压低声音道:“好!
林小凡,你给我等着!
看明天老子怎么收拾你!”
说完,悻悻地带着跟班走了。
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是气氛更加压抑。
凌云背对着众人,睁着眼睛,看着墙壁斑驳的阴影。
背后的被踹处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那颗被反复践踏的自尊心。
张铁的欺辱,李管事的刁难,环境的恶劣,工作的脏臭……这一切都像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仙路艰难,竟至于斯。
但他眼中,那簇微弱的火苗,却在极致的压抑和屈辱中,顽强地闪烁着,未曾熄灭。
这一夜,格外漫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