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城市的天空还未全然褪去夜色,东三环外的居民小区只有便利店门前的灯光在寒风中泛着微黄的晕光。
林之遥站在小区楼下,系好外套纽扣,指尖因低温微微发麻。
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语音,内容是保温杯没有清洗干净的念叨。
他想回复一句“我知道了”,却又删掉,默默叹了口气。
快步走到地铁站,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像本城市中的一滴分流的水,无力抗拒早高峰的浪潮。
列车轰鸣驶来,大门一开,拥挤的人群像洪水似的吞噬了他。
他侧身进入车厢,用后背抵住门,留下一段模糊的喘息空间。
林之遥习惯性地打开日历,今天是母亲化疗的日子。
他必须提早下班去医院,得向主管请假。
想到这里,他眉头紧蹙,下意识低头缩起肩。
隔壁车厢里传来一阵吵闹,有人抱怨拥挤,有小贩大声喊叫兜售早餐。
他努力屏蔽这些杂音,脑海却开始盘旋着未完成的工作报告、父亲还没找到的***,以及房东上周提醒的房租涨价。
他的思虑如这飞驰的轨道列车,无处停歇。
八点一刻,跨国公司的写字楼大堂灯火通明,玻璃反射出每个人精致或疲惫的脸。
林之遥刷过工牌后,迎面碰上许晨——后者一身警服,正神色匆匆地打着电话。
“又抓小偷?”
林之遥没头没脑地问。
许晨勾了勾嘴角,露出惯常的憨首:“不是啊,楼里出点小纠纷,上头让我过来协调。
你又黑眼圈了,昨晚又是加班吧?”
“家里事多。”
林之遥敷衍着点头,目光不自觉避开对方的关心。
他己经习惯在朋友面前隐藏疲惫——至少比在家里和公司,他能保有一点自尊。
“有事就说一声,别老一个人扛着。”
许晨按低声音,拍拍他的肩膀。
林之遥微微一笑,转身向电梯间走去。
上八楼,推开办公室,冷气扑面而来。
苏珊坐在工位前,电脑屏幕上映出她利落的轮廓。
她皱着眉在看一份英文本文件,眉角拧得紧。
林之遥悄悄坐到靠窗的位子,打开邮箱,最新的工作流被催促着回复。
他指尖在键盘敲打,效率却怎么也提不起来。
十点钟,部门例会开始。
苏珊主持会议,语速快得仿佛生怕浪费时间。
她分派着繁重的季度目标,目光时不时落在林之遥身上。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汇报,各自隐藏着自己的压力和焦虑。
林之遥在发言时,听到手机轻振——医院发来催缴药费的信息。
他下意识紧握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会议结束后,苏珊叫住了他。
“林之遥,你下周的项目进度得加快,客户很急。”
苏珊盯着他,语气中有不容拒绝的坚定。
“下周……我家里有些事,可能需要请半天假,能调整下工期吗?”
林之遥试探地问。
苏珊沉默几秒,神情间闪过细微的不耐和某种疲惫,她点点头,却补充道:“下不为例。
想办法自己协调好团队资源。”
林之遥笑着点头,内心却泛起一阵自嘲——所谓协调,大多只是自己加班而己。
他离开管理层办公室,迎面碰见梁沁。
梁沁一身干练的职业装,腕上新旧混搭的手表与火车票收据轻轻碰撞。
见他出来,微微一笑:“这次又被老板训了?”
“还好,主要是下周要请假,怕拖慢进度。”
林之遥低声说。
梁沁的嘴角挑动,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明:“人都有急事,没什么丢人的。”
她说着,拿出一张会议笔记递给他,“帮我明天修改下PPT,我有个投资人要见。”
林之遥接过,感到一丝熟悉的温暖。
这种互相帮忙的默契,是两人在这个公司最微小、却最真实的联结。
午餐时间,食堂里嘈杂得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心跳。
林之遥端着托盘,在角落找了个位子,旁边落座的是部门新人正在悄声抱怨工资和业绩要求。
他默默吃完,收拾餐盘时习惯性观察玻璃窗外的城市——马路依旧堵着,外卖员在逆风中疾驰,写字楼里的每个人都在用尽全力保持体面。
手机响起,是父亲的来电:语气低沉,问他能否帮忙找些临时工的活。
林之遥答应得很快,明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但依旧裂开心口,把希望递出去。
挂断后,他揉了揉太阳穴,强忍住想抱怨的冲动。
现实让他学会了节省每一份情绪。
下午,工作像一卷永远处理不完的文档,不断被审批、修正和推翻。
他的思绪逐渐麻木,偶尔瞥见聊天软件里同事笑谈装修、旅游或者升职的消息,仿佛那是遥不可及的他人生活。
他不合群,但没人觉得他特别孤独——因为这城里,每个人骨子里都在厌倦孤独。
西点半,林之遥收拾文件,趁人不注意溜出办公室。
医院的走廊消毒水味刺鼻,母亲正靠在病床上打着点滴,看见他来了,眉眼柔和下来,“怎么又是你下班来?
你爸呢?”
“他单位临时有事,晚上来看你。”
林之遥挤出笑脸,把水果放在床头。
母子之间的对话总是简短,仿佛一旦多聊几句,彼此的脆弱就会显露。
他默默帮母亲理好被角,看着窗外斜阳,五楼病房外是川流不停的车河和天际线——世界如此辽阔,自己的生活却如病房里收缩的空间一样压抑。
傍晚,他骑着共享单车返回家里,在小区门口碰见了邻居周明澜。
她提着一大袋蔬菜,见他有些疲惫,主动作了个鬼脸:“林哥,下班啦?
今晚社区有个读书分享会,来散个心?”
林之遥笑着摆手,眼里却隐隐有些暖意。
周明澜拉下口罩,冲他挥手,步履轻快地走进楼道。
小区楼下有跳广场舞的老人,有孩子在追逐打闹——这一刻,城市的冷漠与热闹居然短暂交错,他的眼里浮现一丝复杂的情绪。
回到家,晚饭潦草应付,母亲的医药费和父亲的失业险报表还等着他一项项核对。
他对着微弱的台灯光,查看着繁复的账单,指尖沾染了城市的冰凉与现实的琐碎。
夜己深,窗外是高楼林立的阴影,远处有人家亮着一盏不灭的灯。
林之遥看着手机上未读的工作消息,一时间不知该先回复主管的任务,还是父亲的问候。
他合上办公本,靠在床头,静默良久。
头顶的天花板像城市的天幕,隔绝一切希望与喧嚣。
黑暗里,他期待明天某个瞬间能有一丝突破裂口的光,但他也知道,明天就像今天,每一步都要从踟蹰里再走出来。
城市还没入睡,而林之遥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崩解又重新拼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