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那枚玉佩,就那样大剌剌地悬在张二公子的腰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冰冷的光。
我仿佛能看见卦象中那只雄鹰锐利的眼,以及兔子在利爪下绝望挣扎的模样。
“是他!”
二哥苏文修的声音压得极低,但里面的怒火却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攥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发白,抬脚便要朝那茶楼冲过去。
“站住!”
大哥苏文远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沉声道,“文修,不可鲁莽!”
“大哥!
你没看见吗?
就是他!
那块玉佩,跟福伯说的一模一样!
我们还等什么?
上去揪住他,问个明白!”
二哥急得双眼通红。
我轻轻拉了拉大哥的衣袖,示意他放开二哥,然后才柔声对二哥说:“二哥,你别急。
我们现在冲上去,他只会矢口否认。
天底下雕刻苍鹰的玉佩不止他这一块,我们没有证据,他大可以反诬我们寻衅滋事。
到时候,理亏的还是我们。”
“那……那怎么办?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在这里逍遥快活?”
二哥不甘心地捶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茶楼上的那个身影。
张二公子,张扬。
在我的视野里,他头顶那团驳杂的金色气运,此刻正因为得意与轻慢而微微涨缩着。
金中带灰,浮而不凝,这是祖荫庇佑、自身却无德无能的典型气相。
而在那团灰败的金色气运之上,我清楚地看到,有一道极细的黑线,如同毒蛇一般,正悄然缠绕在他的财帛宫位。
那是破财之兆。
而且,看那黑线的凝实程度,这破财之灾,就在眼前。
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有时候,甚至不必我们亲自动手。
“大哥,二哥,我们不用急着做什么。”
我收回目光,声音里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们只需……创造一个与他相遇的机会便好。”
“相遇的机会?”
二哥不解地看着我。
我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指了指茶楼下不远处一个卖拨浪鼓的小摊,对二哥说道:“二哥,你不是说要给我买个兔子灯吗?
我们过去看看吧。”
大哥和二哥对视一眼,虽然不明白我的用意,但出于对我的信任,他们还是点了点头,护着我朝那边走去。
我们看似在闲逛,脚步却不紧不慢地朝着茶楼的方向靠近。
就在我们走到茶楼正下方时,楼上的张扬一行人似乎是觉得戏也看乏了,茶也喝够了,正说说笑笑地准备下楼。
机会来了。
我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一个正在路边玩着抽陀螺的七八岁男童身上。
他手里的鞭子甩得“啪啪”作响,木制的陀螺在地上飞速旋转,划出一道道不规则的弧线。
我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小块刚才买的、还未动过的桂花糕,递到他面前,温言道:“小弟弟,这块糕点请你吃。
你的陀螺能借姐姐看一下吗?”
男童看到精致的糕点,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鞭子和陀螺递给了我。
我接过鞭子,学着他的样子,在手腕上绕了一圈。
二哥好奇地凑过来:“婉儿,你还会玩这个?”
我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此时,张扬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己经走下了楼梯,正一边高谈阔论,一边朝我们这个方向走来。
他们的声音很大,言语间满是对台上戏子的轻佻评论,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我深吸一口气,计算着他们的步速和距离。
就是现在。
手腕猛地一抖,鞭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清脆的响声,精准地抽在了陀螺的轴心上。
那陀螺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发出一阵嗡鸣,旋转着、跳跃着,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朝着张扬的脚下滚了过去。
“哎哟!”
走在张扬身侧的一个锦衣公子躲闪不及,被飞速旋转的陀螺正正打在脚踝上,疼得他惊叫一声,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陀螺去势不减,又弹到了张扬的靴子上,这才力竭地停了下来。
“他娘的!
谁啊?
没长眼睛吗!”
那锦衣公子揉着脚踝,破口大骂。
张扬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他堂堂张家二公子,在街上竟被一个破烂陀螺冲撞了,这简首是奇耻大辱。
他目光一扫,立刻就锁定了站在一旁、手里还拿着鞭子、正一脸“无辜”看着他的我,以及我身边的那个小男童。
“哪来的野孩子!
还有你们,是怎么看管的?”
张扬的怒火找到了发泄口,他指着那个吓得呆住的小男童,厉声呵斥,“冲撞了本公子,你们担当得起吗?”
他这番话,正中我的下怀。
不等我开口,二哥苏文修己经一个箭步挡在了我的身前,他本就对张扬憋着一肚子火,此刻更是找到了由头。
“张二公子好大的威风!”
二哥冷笑一声,声量比他还大,“小孩子玩耍,无心之失罢了。
你一个大男人,当街对着一个几岁的孩子和一个姑娘家大呼小叫,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了张家的门风?”
“你是什么东西?
敢管本公子的闲事?”
张扬上下打量了苏文修一番,眼神轻蔑。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弱小,就是不对!”
二哥义正辞严。
大哥苏文远也走了上来,他虽然不像二哥那般激动,但只是往那里一站,沉稳的气度便让人不敢小觑。
他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张二公子,舍弟性情急躁,还望海涵。
只是小孩子玩闹,确实并非有意,不如看在苏某的薄面上,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苏某?
哪个苏……”张扬的话说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你是……城南苏家的?”
“正是。”
张扬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从他眼底划过,但很快便被更盛的倨傲所掩盖。
他大概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撞上我们苏家的人。
他冷哼一声,似乎是想找回场子:“原来是苏大公子和苏二公子。
怎么,你们苏家的货找回来了,就敢这么跟我说话了?”
他这话一出口,二哥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刚要发作,我却在后面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我从大哥身后走了出来,怯生生地福了一礼,柔弱地开口:“这位公子,小孩子家不懂事,冲撞了您,是我们的不是。
您大人有大量,何必与他计较呢?”
我的声音不大,却成功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张扬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当他看到我的容貌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神情也缓和了几分。
我仿佛没有看到他那令人不适的目光,只是视线“不经意”地滑落,停留在他腰间的那枚玉佩上。
“呀,”我故作惊讶地轻呼一声,“这位公子的玉佩,雕工真是精湛。”
张扬闻言,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玉佩,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算你有眼光。
这可是西域上好的白玉,请了京城最有名的玉雕师傅刻的,独一无二。”
“确实是好玉,”我点点头,随即却又微微蹙起了眉头,露出一丝担忧的神情,“只是……鹰者,凶禽也,其性刚猛,煞气过重。
我看公子您印堂隐隐发黑,财帛宫晦暗不明,这玉佩的煞气,怕是……冲撞了您的财运啊。”
我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扬和他那几个朋友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哈哈哈!
我听到了什么?
这小丫头居然在这里装神弄鬼,说我的玉佩冲了我的财运?”
张扬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身边的锦衣公子也跟着附和:“就是!
张二哥的财运,是我们整个汴京城都数得着的,还能被一块玉给冲了?”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嘲笑,只是定定地看着张扬,用一种极为认真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信与不信,全在公子一念之间。
依小女子看,不出半个时辰,公子必有破财之兆。
届时,您可千万要看好自己的钱袋子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对大哥和二哥说:“大哥,二哥,我们走吧。”
大哥立刻会意,对着张扬拱了拱手:“舍妹年幼,胡言乱语,张二公子莫要见怪。
告辞。”
说罢,他便护着我,与二哥一起转身离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身后,张扬的嘲笑声还在继续。
“喂!
小神婆!
要是半个时辰后我没破财,你是不是要赔我银子啊?
哈哈哈……”二哥气得脸都青了,回头就想骂回去,被我一把拉住。
“二哥,别理他。”
我轻声说。
“可是婉儿,他们……你看着便是。”
我抬起头,迎上二哥担忧的目光,给了他一个安然的微笑。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被嘲笑后的委屈,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风吹过相国寺的檐角,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我刚才的预言,奏响了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