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似海,沈府后园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轻舞,落于青石小径,如一场无声的雪。
晨露未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泥土的湿润气息。
沈玉微立于花树之下,一袭素色罗裙,发间仅簪一支白玉簪,清冷如月。
她指尖轻抚琴弦,一曲《幽兰》自指下流淌而出,幽静婉转,似诉深谷寂寞,又似叹人间无常。
“小姐的琴艺,又精进了。”
丫鬟柳轻寒捧着茶盏走近,轻声赞叹,眼中满是敬慕。
她自幼侍奉沈玉微,深知小姐虽出身书香门第,却从不以贵女自居,反而性情清冷,不喜浮华,唯爱读书抚琴,尤擅《诗经》与古调。
沈玉微抬眸,淡淡一笑:“琴是死物,人是活的。
可这世道,却总想把活人,变成死物。”
她的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喧哗。
一名小厮匆匆奔来,额上沁汗,跪地禀报:“小姐!
宫里来人了!
陛下下旨,召您即刻入宫,封为才人,即日侍驾!”
柳轻寒手中的茶盏“啪”地落地,碎瓷西溅,茶水泼洒于青石之上,如泪痕点点。
她脸色煞白,颤声道:“怎……怎么是才人?
不是说……不是说陛下要纳您为妃吗?”
沈玉微指尖一颤,琴弦崩断,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园中回荡,仿佛命运的裂痕骤然撕开。
她望着那根断弦,久久不语,眼中却无悲无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入宫,是荣耀,更是深渊。
沈家虽为书香门第,却非权贵。
父亲沈砚之为礼部侍郎,素以刚正不阿著称,因上书弹劾中书令贪腐,触怒权臣,己被贬谪边关三月,名义上是“巡视”,实则是流放。
兄长沈玉珩,年少有为,文武双全,却在一个月前“意外”坠马身亡,尸检时发现体内有慢性毒药残留,却无人敢查。
而她,是沈家最后的“棋子”。
她知道,这道圣旨,不是恩宠,是警告。
是皇帝萧彻对沈家的羞辱——你沈家不是清高吗?
不是刚正不阿吗?
那我就娶你女儿为妾,让她在深宫中,日日低头,年年屈膝。
让她亲眼看着家族如何被碾碎,而她却无力反抗。
“小姐……”柳轻寒眼眶泛红,声音哽咽,“我们……不能不去吗?
可以称病,可以求太后,可以……可以什么?”
沈玉微缓缓起身,拂去裙上落花,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可以逃?
逃到哪里去?
父亲在边关受苦,母亲病卧在床,兄长尸骨未寒。
我若逃,沈家便真的完了。”
她望向天边,云卷云舒,仿佛在看一场注定的宿命。
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她脸上,却照不进她眼底的寒潭。
“我沈玉微,生来不是金玉,却也非草芥。
纵是碎玉,也要在那朱门深院里,留下一道光。”
她转身,步入闺房,换下素裙,穿上宫装,戴上珠钗,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却从未迟疑。
入宫那日,沈府无人相送。
只有老管家站在门口,递来一个锦囊,低声道:“小姐,这是老爷临行前留下的,说若您入宫,便交给您。”
沈玉微接过,打开,内藏一枚玉佩,上刻“守心”二字,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将玉佩贴身收好,登车而去。
马车驶过长街,百姓围观,有人叹:“沈家女入宫为才人,真是可惜了。”
也有人笑:“清高又如何?
终究还是进了宫,成了帝王玩物。”
沈玉微闭目不语,指尖轻抚玉佩,心中默念:“父亲,我不会让您失望。
玉碎,也不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