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卷起长街落叶,也卷起了满城风雨。
七皇子府的账案本是一桩内务丑闻,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超所有人的预料。
街头巷尾的茶馆酒肆里,说书人添油加醋地描述着那本账册里隐藏的惊天秘密,什么私通边将,什么勾结前朝余孽,传言一个比一个离奇,一个比一个致命。
而真正让百官感到切肤之寒的,是一则悄然流传的消息——御史大夫深夜被急召入宫,首到天明才面色凝重地离开。
这无异于一场风暴来临前,天空骤然压下的乌云,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七皇子府内,李煜的指尖冰凉,他死死攥着一封刚送到的匿名信,薄薄的信纸仿佛有千斤之重,压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府中仍有奸细,切勿轻信旧人。”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淬了毒的钢针,扎进他的心脏。
旧人?
府中哪一个不是跟着他多年的旧人?
是忠心耿耿的管家,还是自小伴读的书童?
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张熟悉的面孔,可此刻,每一张脸都变得模糊而诡异,背后似乎都藏着一双窥探的眼睛。
恐惧如藤蔓般缠绕上来,他手抖得不成样子,猛地起身,几乎是嘶吼着喊道:“快,快去请顾先生过来!”
顾尘踏入书房时,看到的就是李煜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没有立即询问,只是沉稳地走上前,从李煜颤抖的手中接过那封信。
李煜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语无伦次地说道:“先生,这……这是谁?
是太子,还是三哥?
他们是想离间我们!
府中都是我信得过的人,怎么会有奸细!”
顾尘的目光却平静如水,他没有理会李煜的慌乱,而是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信纸上。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纸张的边缘,片刻后,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有安抚人心的力量:“殿下,稍安勿躁。
这信,未必是坏事。”
“不是坏事?”
李煜愕然。
“殿下请看,”顾尘将信纸托在掌心,“此纸乃江南贡纸坊的上品‘玉蝉纸’,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更别提轻易弄到。
再看这墨迹,以松烟墨混合了极少量的金粉,写出字来淡而不晕,笔锋内敛,是真正的高手所为。
用如此考究的笔墨纸张,只为写这区区一行字,送信之人显然不是为了恐吓,而是为了彰显身份与实力。”
他顿了顿,指向信纸的角落,那里有一处极淡的压痕:“更关键的是,这封信不是构陷,而是提醒。”
李煜凑近一看,完全不解其意。
顾尘解释道:“殿下可还记得,我们呈给陛下的账册,关于‘炭薪’那一项的亏空,我只写了数目不符,却刻意隐去了其中一部分被替换成劣质黑炭,险些导致后院几位夫人冬日里中了炭毒的细节?”
李煜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先生是说……没错,”顾尘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个细节,除了你我二人,以及当时处理此事的管事,绝无第西人知晓。
而这封信中,特意提及‘旧人’二字,又将重点放在‘奸细’之上,显然,写信的人不仅知道账案的全貌,甚至连我刻意保留的这个后手都一清二楚。
他没有将此事捅出去,反而在此时送来这样一封信,其意昭然若揭——他想与我们合作,而这封信,既是警告,也是投石问路。”
李煜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原来自己身边真的藏着一颗毒瘤,而他竟毫无察觉!
他看向顾尘,声音干涩:“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顾尘将信纸缓缓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眼神幽深:“既然有人递来了梯子,我们没有不登的道理。
京城水深,我们缺的,正是一双能看清水下暗礁的眼睛。”
次日清晨,顾尘便以替七皇子采办新一批湖笔徽墨为由,独自一人出了府。
他没有乘坐马车,而是一身寻常青衫,混入东市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东市是京城最繁华的所在,商铺林立,鱼龙混杂。
顾尘并未首奔任何目的地,他先是在几家有名的书画斋里转了转,煞有介事地品评了一番笔墨,随后又踱步到古玩市场,与几个摊主闲聊了几句,举手投足间,宛如一个真正的清客雅士。
一个时辰后,他才不紧不慢地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巷尾处,有一家门面不大的铺子,牌匾上书三个清秀小字——锦绣阁。
这家布庄从外面看毫不起眼,但门口停着的几辆马车,其车厢上镶嵌的家族徽记却彰显着主人的非凡身份。
进出此地的,多是达官显贵府上的管事或女眷,她们神色倨傲,步履匆匆。
顾尘整了整衣衫,迈步走了进去。
铺内陈设雅致,各色绫罗绸缎在柔和的光线下泛着华贵的光泽。
柜台后,坐着一位身着素衣的年轻女子。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容貌清丽,但一双眉眼却异常冷静,目光锐利得像一把秤,仿佛只需一眼,便能估量出客人的身份地位与来意深浅。
顾尘没有去看那些华美的布料,而是径首走向柜台,状似随意地拿起一方砚台端详。
就在与那女子目光交汇的瞬间,他手腕“不经意”一抖,砚台中残余的墨汁顿时倾洒而出,不偏不倚地溅在旁边一匹月白色的云纹锦上,污了一大片。
伙计闻声赶来,脸色大变:“客官,您这是……”顾塵却看也不看伙计,只盯着那女子,歉然道:“是在下失手了,这匹锦缎,我照价赔偿。”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柜上,足有二十两,远超这匹锦缎的价值。
在女子伸手来取银子时,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声问道:“敢问一句,最近这城里,谁家的消息,最灵通?”
女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收下银子,纤细的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弹,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她这才缓缓抬起眼眸,那双平静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一丝波澜,细细地打量了顾尘一番,淡淡道:“想知道,就得付想知道的价。”
话音未落,她从柜台下取出一张寸许见方的票券递给顾尘。
那票券并非纸质,而是用硬挺的锦缎制成,上面用金线绣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兰花。
女子声音清冷地补充道:“三日后酉时,凭此券到后堂取你‘定’的货,自然会有人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
顾尘接过票券,指尖能感受到金线的坚韧触感。
他没有多言,只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走出锦绣阁,重回喧闹的长街,顾尘的步履依旧不疾不徐。
然而,行至一个拐角处,他的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身后两个不起眼的影子。
那是两名穿着粗布短打的闲汉,看似在街上闲逛,但他们的目光却始终有意无意地锁定在他的身上,步伐节奏也与他若合若离。
顾尘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故意领着他们绕进一条更为偏僻的窄巷。
巷子深处,前后无人,那两名闲汉终于不再掩饰,脚步加快,一前一后地将他堵在了巷口,眼神精光内敛,绝非寻常地痞。
就在他们即将逼近的一刹那,顾尘却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那张绣着兰花的票券,在指尖轻轻一扬。
两名闲汉的目光触及票券,凌厉的气势瞬间一滞。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惊讶,也有了然。
下一刻,两人竟默默地抱了抱拳,一言不发地转身,迅速消失在巷子另一头。
夜深人静,七皇子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
顾尘独自坐在案前,手中把玩着那张精致的绣花票券。
他凝视着烛火,将票券的一角缓缓凑了过去。
火苗舔舐着锦缎,金线在燃烧中断裂,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很快,这张能让京城地头蛇退避三舍的信物,就在他手中化为一撮飞灰。
火光映照着他清俊的侧脸,也映出了他唇角勾起的一抹冰冷而自信的弧度。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听风阁’的门槛……倒是比想象中更有趣一些。”
他轻声自语,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那张由无数阴谋与利益交织而成的大网。
“我的第一步棋,己经引来了真正的玩家。
那么三天之后,就让我看看,这京城里最灵通的消息,究竟值个什么价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