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候鸟南来北国的三月，春寒料峭，空气里还残留着冬日不肯散去的凛冽。
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和暖气的混合气味，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在水泥地上切割出明晃晃的方格，光柱里尘埃浮动。
林知时坐在靠窗的倒数第二排，这是他习惯的、也是老师默认安排的位置——足够安静，便于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正低头预习着下午的物理课内容，瘦削的背脊微微弓着，像一棵独自生长、不愿引人注目的植物。
班级里很吵闹，男生们的追跑打闹，女生们聚在一起的窃窃私语，都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班主任李老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教室里喧嚣的音量稍微降低了一些，但并未完全平息。
首到大家注意到她身后跟着的那个身影。
“同学们，安静一下。”
李老师拍了拍手，走上讲台，“今天我们班迎来一位新同学。”
所有的目光，包括林知时那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而抬起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门口。
一个女孩走了进来，站到了讲台旁。
她穿着一件干净的米白色羽绒服，围巾松松地搭在颈间，脸蛋被外面的冷风吹得有些泛红。
她看起来并不怯场，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浅浅的、试图表达友好的笑意，但那双微微攥着书包带子的手，还是泄露了她初来乍到的紧张。
“大家好，我叫向暖。
方向的向，温暖的暖。
因为我爸爸说，我出生在春天，希望我能带来温暖。”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点南方口音的软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知时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极轻微的涟漪。
“我从南方的临州转学过来，希望……希望能和大家成为朋友。”
她说完，礼貌地鞠了一躬。
“向暖，你就先坐那里吧。”
李老师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了教室里唯一的空位上——林知时的旁边。
向暖顺着老师指的方向看去，对上了林知时抬起的、没什么温度的目光。
她拎着书包走过去，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一股清冽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气息拂过。
“你好，林知时同学。”
她小声地、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显然是刚才进门时，快速瞄了一眼他桌上摊开的练习册封面。
林知时有些意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随即又低下头去看他的书，用行动划下了一道界限。
向暖眨了眨眼，对他的冷淡并不太在意。
她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书本，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用彩色丝线编织的小小风铃，小心翼翼地挂在了书包侧面的拉链上。
风铃上串着几片彩色的陶瓷小鸟，动作间发出极其细微、清脆的碰撞声。
这声音，像某种宣告，在这个沉闷的下午，显得格外突兀，又格外鲜活。
下午的数学课，对于向暖来说，仿佛在听天书。
北方的教学进度比她原来的学校快了不少，老师讲的函数她完全跟不上。
看着周围同学都在刷刷地记笔记，她有些焦急，笔尖在空白的笔记本上无意识地戳着。
她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林知时。
他坐姿端正，笔记本上的字迹清隽有力，逻辑清晰，几乎复刻了老师板书的精髓。
犹豫再三，向暖轻轻扯了扯他的校服袖子。
林知时身体一僵，有些不耐地转过头。
“那个……林知时，这道题，你能给我讲讲吗？”
她把课本推过去一点，指着那道让她一筹莫展的题目，眼神里带着纯粹的求助。
他本想拒绝，他讨厌这种无谓的交际，浪费时间。
但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那双清澈得几乎能倒映出自己冷淡影子的眼睛，那句“不能”在喉咙里滚了滚，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拿过笔，在自己的草稿纸上快速地写下几个关键步骤，言简意赅地低声解释了一遍。
向暖听得云里雾里。
“对不起……我还是不太明白。”
她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更红了些，“我们以前的教法，好像不太一样。”
林知时沉默地看着她。
半晌，他撕下那张草稿纸，揉成一团，扔进了桌子。
然后，他翻开了新的一页，用更慢的语速，更详细的步骤，甚至画了一个简单的坐标图，重新开始讲解。
这一次，向暖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哦！
我懂了！
原来是这样！”
她恍然大悟，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那笑容过于明亮，让林知时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谢谢你！”
她真诚地道谢，然后从笔袋里掏出一支画重点的荧光笔，塞到他手里，“这个送你！
颜色很漂亮的！”
那是一支橙黄色的笔，像她名字里的“暖”，也像此刻窗外的夕阳，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炽热。
放学铃声响起，教室瞬间沸腾起来。
同学们如同出笼的鸟儿，争先恐后地涌出教室。
向暖动作稍慢，等她收拾好书包，教室里己经空了大半。
林知时早己背上书包，径首离开了座位，没有多说一句话。
她并不介意，独自一人走出教学楼。
北方的傍晚，天色暗得早，寒风立刻包裹上来，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拉紧了围巾。
陌生的校园，陌生的道路，她需要自己摸索着去公交车站。
她走到校门口，有些茫然地辨认着方向。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林知时。
他并没有走远，就在她前方十几米的人行道上，单肩背着书包，身影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有些孤单。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留，步伐依旧不紧不慢。
但奇怪的是，向暖发现，他走的那条路，恰好就是她来时记住的、通往唯一公交车站的路。
他像是一个无声的引路人，或者说，一个移动的坐标。
他没有等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与她同路的意向。
可向暖看着那个清冷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书包上那个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微声响的彩色风铃，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真的，只是恰好同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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