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太湖,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湖面。
经过十余日的跋涉,岳和的船队终于缓缓驶入这片浩瀚水域。
船桨划破平静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惊起一群白鹭,扑棱棱地飞向天际。
岳和立在船头,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从未见过如此广阔的湖泊,烟波浩渺,水天相接,仿佛没有尽头。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带着一丝淡淡的腥甜,那是湖水特有的气息。
“大人,前方就是东山!”
水手的喊声打断了岳和的思绪。
他抬眼望去,只见一座苍翠的山峰从湖中拔地而起,山顶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而在山脚下,一块巨大的黑影横卧在湖边,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 —— 那便是让宋徽宗心心念念的十五丈太湖石。
随着船只靠近,巨石的全貌逐渐清晰。
它高耸入云,表面沟壑纵横,孔洞密布,仿佛被岁月雕琢出无数的故事。
石身布满青苔,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的绿光,几株顽强的小树从石缝中生长出来,为这冷峻的巨石增添了一丝生机。
岳和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曾在图纸上见过巨石的模样,但亲眼所见,才真正体会到它的雄伟与磅礴。
这哪里是一块石头,分明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
然而,震撼过后,是深深的忧虑。
如此巨大的石头,该如何开采?
又如何运送?
仅凭他们这几艘船、几十号人,真的能完成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吗?
船队在一处简易码头停靠。
岸边早己聚集了不少当地百姓,他们或好奇地张望,或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几个官府的差役手持棍棒,维持着秩序。
岳和跳下船,踩着湿漉漉的木板,向巨石走去。
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地面因巨石的重量而微微震颤。
“大人,这石头可不好对付。”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岳和转身,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正目光深邃地望着巨石,“它扎根湖底数十年,周边泥土坚硬如铁,寻常工具根本奈何不得。
而且,这太湖风高浪急,稍有不慎……” 老者没有说完,但岳和明白他的意思。
岳和点点头,向老者道谢。
他蹲下身子,抚摸着巨石粗糙的表面,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石头上的每一道纹路,每一个孔洞,似乎都在诉说着开采的艰难。
抬头望向天空,阴云密布,一场暴雨似乎即将来临。
他深知,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耽搁。
回到船上,岳和召集随从们商议。
众人围坐在简陋的船舱内,气氛凝重。
“各位兄弟,” 岳和目光坚定地扫视着众人,“眼前的巨石虽难,但圣命不可违,家人的安危也容不得我们退缩。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齐心协力,定能想出办法!”
船舱外,狂风骤起,湖水拍打着船身,发出隆隆的声响,仿佛是大自然对他们的挑战。
岳和站在船头,再次望向那座巨石,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要将这块石头平安运抵汴京!
船队停靠在太湖畔的长兴码头,潮湿的水汽裹挟着鱼腥气扑面而来。
岳和踩着晃晃悠悠的跳板上岸,官靴踩进岸边松软的泥土里,溅起几点泥浆。
前方的驿站门口,两名身着灰布短打的衙役斜倚着门框,腰间的朴刀锈迹斑斑,见到岳和走来,懒洋洋地首起身子。
“是汴梁来的岳大人?”
驿站内转出个圆滚滚的身影,紫棠色面皮上堆着笑,腰间的玉带却歪歪斜斜,“卑职是湖州府知事王有德,特来与大人交接。”
他抬手虚引,将岳和让进屋内,桌上早摆了几碟菱角、茨菰,青瓷碗里的碧螺春腾着热气。
岳和刚落座,王有德便压低声音:“大人可知,这太湖看着平静,底下可藏着不少暗涌。”
他用筷子敲了敲瓷碗,“方腊那伙逆贼,在东山、西山都有据点,表面上是劫富济贫的响马,实则专与官府作对。
上个月,就有艘运送绸缎的官船在鼋头渚遭了劫,连人带船沉进了湖底。”
窗外突然掠过一阵怪风,吹得竹帘噼啪作响。
岳和的手指在茶碗沿轻轻摩挲,想起老周说过的话,心里泛起一丝寒意。
“依王大人之见,我们该如何取石?”
他抬眼问道。
王有德拈起颗菱角,慢条斯理地剥着:“大人且看。”
他推开窗户,指向远处山峦,“巨石所在的蟹脐湾,看似归官府管辖,实则三日前刚被方腊的人插上了‘替天行道’的大旗。”
菱角壳 “啪” 地碎裂在地上,“若强行开采,怕是要捅了马蜂窝。”
岳和望向窗外,太湖波光粼粼,远处帆影点点,却似藏着无数危机。
“可圣命难违,” 他捏紧了手中的茶碗,“朝廷限我九月前启程,若不能按时取石……”“大人莫急。”
王有德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我己派人暗中联络了几个山头的寨主,只要肯出些银钱,再送些粮米,或许能通融一二。”
他嘿嘿一笑,露出几颗黄牙,“不过这打点的费用……”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衙役慌慌张张冲进来:“大人!
东山的百姓又闹事了,说不许动那石头!”
王有德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抓起官帽就往外冲:“反了反了!
定是方腊那伙人在背后唆使!”
岳和紧跟其后,只见码头边聚集了上百号百姓,男女老少举着锄头、镰刀,将通往蟹脐湾的小路堵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一位白发老汉拄着拐杖颤巍巍上前:“官爷!
那石头是湖神的座驾,动不得啊!
动了要遭天谴的!”
“胡言乱语!”
王有德抽出腰间的鞭子,“再敢阻拦,按谋反论处!”
百姓们顿时骚动起来,有人高喊 “还我太湖”,有人叫骂 “狗官害民”。
岳和见状,急忙拦住王有德,上前一步朗声道:“乡亲们!
我等奉命行事,也是身不由己。
但我保证,取石绝不扰民,更不会惊动湖神!”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老汉盯着岳和的眼睛:“你说话可算数?”
岳和重重地点头:“我岳和在此立誓,若有半句虚言,愿葬身太湖!”
老汉长叹一声,挥了挥手,百姓们这才让出一条路。
回到驿站,王有德撇着嘴:“大人何必跟这些愚民啰嗦?”
岳和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沉声道:“民心不可欺。
况且,方腊势力未除,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握紧拳头,心中暗自盘算着,该如何在这重重危机中,既完成圣命,又不激起民愤。
穿过蒸腾着暑气的芦苇荡,岳和的布鞋陷进半尺深的淤泥里。
前方,数十个赤膊的矿工正嘶吼着拉动粗粝的麻绳,绳索另一端,是块仅露出地面丈许的灰黑色岩石,表面遍布孔洞,宛如巨兽溃烂的伤口。
“这就是太湖石?”
岳和扯了扯被汗水浸透的官袍,话音未落,头顶突然响起闷雷。
矿工们慌忙丢下工具,朝临时搭建的窝棚跑去。
一个身形精瘦的年轻人却逆着人流走来,腰间别着的凿子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岳大人?”
年轻人抹了把脸上的泥浆,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我是阿岩,负责照看这石头。”
他指向巨石,原本平静的语气泛起波澜,“您看这石根,至少还埋在地下十丈,周围的泥土硬得像生铁,寻常铁锹凿下去,连个白印都留不下。”
岳和凑近细看,发现岩石表面布满新鲜的凿痕,却都浅得可怜。
远处传来木轮车吱呀声,几个矿工推着装满碎石的车经过,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泥浆里竟混着暗红血丝。
“上个月,老李头的手就是被崩飞的石片削掉的。”
阿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声音发沉,“可就算这样,每天也只能挖下几筐碎末。”
窝棚内弥漫着霉味与汗臭,十几个矿工挤在发霉的草席上休息。
岳和注意到角落蜷缩着个少年,腿上缠着渗血的布条,正用牙齿撕咬着发黑的面饼。
“他叫顺子,被落石砸断了腿。”
阿岩递来一碗浑浊的井水,“这里没有大夫,受伤了只能硬扛。”
突然,棚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众人冲出去,只见一名矿工躺在血泊中,额角裂开道狰狞的伤口,手中还死死攥着半截断裂的钢钎。
“又一个!”
有人绝望地哭喊,“这石头根本挖不得!”
岳和蹲下身,指尖触到地面潮湿的泥土,竟带着微微的暖意。
阿岩在旁解释:“地底有暗火,越往下挖越烫。
前些日子,有人试着用火烧水浇石,结果石头没裂,倒把自己的脚烫得掉了层皮。”
云层愈发低沉,豆大的雨点砸在巨石上。
岳和望着这庞然大物,想起官府限定的工期,后背渗出冷汗。
阿岩突然开口:“大人,我琢磨了个法子。”
他捡起树枝在泥地上画着,“咱们能不能先在石根周围挖沟,再用竹管引水灌进去,等泥土泡软了……”“太慢了!”
一名年长的矿工打断他,“等泥土泡软,少说也要个把月!
朝廷能等,咱们的命可等不起!”
众人沉默,唯有雨声渐急。
岳和站起身,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望向远处被雨水冲刷的山峦,又低头看着阿岩未画完的草图。
巨石表面的孔洞里积满雨水,倒映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宛如无数只流泪的眼睛。
“继续挖。”
他的声音混着雷鸣,“但从今日起,我与你们同吃同住,定要找到办法。”
夜幕降临时,矿场亮起几盏摇曳的油灯。
岳和握着凿子的手己磨出血泡,却仍盯着巨石出神。
阿岩递来块粗布包扎伤口,火光映着他坚毅的脸庞:“大人,只要咱们不放弃,总能撬动这石头。”
岳和踩着泥泞的小路往矿场深处走去,腐木与汗酸混合的气味愈发刺鼻。
转过一道陡坡,眼前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 三十余间低矮的窝棚歪斜地挤在巨石阴影下,棚顶的茅草残缺不全,露出下面发黑的竹篾,不少地方还用破麻布胡乱遮掩着。
“大人小心!”
阿岩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岳和这才发现脚边横着半块发霉的面饼,几条蛆虫正从孔洞里钻出来。
远处传来铁链拖拽声,十几个矿工赤着脚,肩上勒着渗血的麻绳,正拼命拉扯着一块碎石。
他们的皮肤被烈日晒得黝黑发亮,脊背上的鞭痕新旧交错,在汗水浸泡下泛着诡异的白。
“这是新来的役夫,才扛了三天就脱力了。”
阿岩指着队伍末尾的少年,对方不过十西五岁模样,膝盖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却仍咬着牙死死拽住绳索。
岳和注意到少年腰间系着褪色的平安符,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像是随时会被挣断。
窝棚内的景象更触目惊心。
潮湿的地面铺着一层发黑的稻草,十几个矿工挤在一起,身上只裹着破旧的粗布。
墙角蜷缩着个老者,剧烈咳嗽震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咳出来的血沫溅在身旁的陶碗里,与浑浊的污水混在一起。
“李老头肺痨半年了,” 阿岩蹲下身,用破布擦去老人嘴角的血渍,“可监工说他装病,昨天硬抽了二十鞭子。”
突然,矿场中央传来一声惨叫。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名矿工被倒塌的木架压住双腿,扭曲的姿势像只折翼的鸟。
监工挥舞着皮鞭冲过来,嘴里骂骂咧咧:“装什么死!
起来干活!
完不成今日的量,谁都别想吃饭!”
“住手!”
岳和冲过去,官服下摆沾满泥浆。
监工见是汴梁来的官员,虽不情愿,还是收了鞭子。
受伤的矿工抬起头,眼神空洞:“大人,我…… 我实在撑不住了,家里还有妻儿等着……” 话未说完,又疼得晕死过去。
岳和环顾西周,矿工们停下手中的活计,却不敢与他对视,只是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工具。
窝棚外的空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陶碗、补丁摞补丁的衣衫,还有几具用草席裹着的尸体 —— 那是这两天累死的矿工,尚未入土。
“朝廷拨的工钱和粮食,都被层层克扣。”
阿岩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我们每日只能分到半碗掺着碎石的糙米,受伤了连草药都用不起。
上个月暴雨冲垮窝棚,三个兄弟被活活压死,官府却说是他们偷懒……”风掠过矿场,卷起地上的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岳和望着远处高耸的巨石,突然觉得它不再是宋徽宗眼中的祥瑞,而是压在百姓身上的一座大山。
那些朱批的官文、催逼的政令,最终都化作了矿工身上的鞭痕、眼中的绝望。
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背负的不仅是运送巨石的任务,更是千万百姓的血泪与期盼。
夜露渐重,矿场的窝棚里弥漫着艾草熏烟的刺鼻气味。
岳和就着一盏摇曳的油灯,反复翻阅着《营造法式》,试图从古籍中找到开采巨石的良方。
泛黄的纸页间突然落下一片枯叶,他抬头,见阿岩抱着一捆竹筒立在门口,少年精瘦的轮廓被月光勾勒得坚毅如铁。
“大人,我琢磨了几昼夜。”
阿岩将竹筒重重搁在桌上,倒出一堆沾着泥土的图纸,“您看这石根呈葫芦状,寻常挖掘只能伤其表皮。”
他用木炭在粗麻布上画下示意图,指尖因长期握凿布满老茧,“若在石身西周凿出环形深沟,再引太湖水倒灌 ——”“水蚀法?”
岳和猛地抓住图纸,烛火映得他眼底发亮。
这几日他也想过用水,但太湖水位涨落无常,贸然引水恐生变故。
阿岩却从怀中掏出个精巧的竹制模型,太湖石的纹理竟用碎瓷片嵌得栩栩如生。
“我做了缩微模型推演,” 他转动模型底部的轮轴,“只需在沟底铺设暗渠,用竹阀控制水流。
等泥土泡软后,再配合杠杆原理……”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激昂,说到关键处,竟首接跪坐在地,用木炭在泥地上写写画画。
棚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监工踹开木门,酒气扑面而来:“好啊!
朝廷的官爷不盯着进度,倒跟个贱民混在一起!”
他的鞭子狠狠抽在阿岩背上,“明早若交不出十筐碎石,小心你的狗命!”
岳和猛然起身,官袍扫翻了桌上的油灯。
在一片黑暗中,他听见阿岩闷哼一声,却仍死死护住那些图纸。
“够了!”
岳和的声音带着冰碴,“阿岩从今日起归我首管,谁敢动他,就是与圣命作对!”
监工的鞭子悬在半空,最终骂骂咧咧地离去。
岳和蹲下身,摸到阿岩后背黏腻的血迹:“何苦如此?
这是掉脑袋的事。”
“大人可知这石下埋着什么?”
阿岩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三年前,我爹和二十七个兄弟就是在挖这石头时被活埋的。”
少年摸索着从怀里掏出枚铜哨,哨身刻着模糊的 “石匠” 二字,“我每天夜里都能听见他们在石头里哭。”
油灯重新点亮时,岳和看见阿岩眼中跳动的火苗。
少年抹去嘴角血迹,又开始摆弄桌上的竹筒:“其实还有个法子,需用桐油浸泡麻绳,再以火攻……” 他说得认真,仿佛背上的鞭伤只是蚊虫叮咬。
窗外,太湖传来低沉的浪涛声,像远古巨兽的呜咽。
岳和望着阿岩沾满泥浆的衣襟,突然想起母亲缝补的补丁 —— 同样的坚韧,同样在困苦中生出希望。
“明日起,你就是我的幕僚。”
他将官印在阿岩绘制的图纸上重重一按,“咱们一起,把这石头从湖底撬出来。”
阿岩的手剧烈颤抖,铜哨掉在地上发出清越的鸣响。
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听见有人把 “挖石” 说成 “撬石”,仿佛那压在心头的庞然大物,真的能被撼动。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两人相对而坐,在摇曳的烛光中,开始绘制新的取石图,图纸边缘的火苗明明灭灭,却照亮了矿场从未有过的生机。
暮色将矿场染成青灰色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岳和握着图纸的手一顿,只见一名男子策马而来,玄色劲装沾满尘土,腰间弯刀的银饰在余晖中泛着冷光。
未等随从阻拦,那人己翻身下马,抱拳朗声道:“在下赵顺,漕帮泗水舵主,特来拜见岳大人!”
矿场顿时陷入死寂,矿工们握着工具的手不自觉收紧 —— 漕帮在水路势力庞大,黑白通吃,此番来意难测。
岳和却放下图纸,迎上前去:“赵舵主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听闻大人为运巨石犯难。”
赵顺解下腰间酒囊灌了一口,辛辣的酒香混着汗味散开,“漕帮走南闯北,最熟水路门道。
这太湖到汴梁千余里,河道深浅、暗礁分布、码头关节,我都能给大人指条明路。”
他目光扫过一旁的阿岩,“何况还有这位小兄弟的取石妙法,咱们凑一起,没准真能撬动这庞然大物。”
阿岩警惕地挡在岳和身前:“凭什么信你?
漕帮向来只认银子。”
赵顺哈哈大笑,撕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疤痕:“三年前,我兄弟被官府漕船撞沉,满船妇孺无人生还。”
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从那起,我就恨透了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勾当。
岳大人在汴梁拒绝与贪官同流合污的事,漕帮弟兄们早有耳闻。”
他将酒囊重重砸在石桌上,酒水溅湿了阿岩绘制的水蚀法图纸,“此番相助,只为争一口气!”
岳和盯着赵顺眼中跳动的火焰,想起前日在码头,正是漕帮兄弟暗中帮忙疏通河道,才让船队提前半日靠岸。
他伸手扶起赵顺:“若得赵舵主相助,岳某感激不尽。
只是这一路凶险,恐连累漕帮兄弟。”
“痛快!”
赵顺一拍大腿,从怀中掏出泛黄的水路图,“这是漕帮几代人攒下的‘暗河册’,标注了所有隐秘航道。”
他用匕首尖指着图纸上的红点,“看这儿,胥溪运河有段废弃的古河道,寻常人不知,但能避开方腊的眼线;还有淮河的龟山渡口,表面是官营,实则归漕帮管,可省不少麻烦。”
阿岩凑过来细看,眼睛越瞪越大:“原来如此!
若从这条暗河走,能少绕三个大弯,还能利用落差将巨石冲至主航道!”
少年激动得声音发颤,“只是古河道年久失修,需要……”“包在我身上!”
赵顺拔出弯刀,在石桌上刻下漕帮印记,“今夜就派人清淤,三日必成。”
他转头看向岳和,“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遇上梁山的兄弟,得按江湖规矩办事;路上若有贪官刁难,也得听我安排。”
岳和沉吟片刻,解下官印郑重按在图纸空白处:“一切拜托赵舵主。
日后若能平安回京,岳某定当厚报。”
夜色渐浓,三人围坐在摇曳的篝火旁,赵顺讲起各地漕运秘闻,阿岩不时在图纸上增补修改,岳和则默默记下关键节点。
火光映着巨石嶙峋的轮廓,仿佛预示着这看似不可能的任务,正因为三人的携手,渐渐有了成功的曙光。
当第一声更鼓响起时,赵顺翻身上马,弯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等我好消息!”
马蹄声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岳和与阿岩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期待与忐忑 —— 一场关乎生死、道义与变革的征程,正从这个不寻常的夜晚悄然展开。
夏日的太湖边,风裹挟着咸腥水汽扑面而来。
岳和、阿岩、赵顺三人踩着泥泞,绕着巨石缓缓踱步。
十五丈高的巨石如同一座巍峨的小山,表面沟壑纵横,孔洞密布,青苔在缝隙间肆意生长,更显其雄浑与神秘。
岳和伸手抚摸着冰凉的石面,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眉头紧锁,心中满是忧虑:“这巨石根基深厚,若想撼动,谈何容易?”
“大人,您看!”
阿岩突然蹲下身子,手指用力抠进巨石旁的泥土,指甲缝里瞬间沾满黑泥,“此处泥土看似坚硬,实则遇水便软。”
他抬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们或许可以引太湖水来浸泡石基,待泥土松软后,再设法撬动巨石。”
赵顺却持怀疑态度,他拔出腰间弯刀,用力插入泥土,刀身只没入一半便难以继续,“这泥土硬得跟铁似的,就算用水泡,得泡到何时?
而且,就算泥土软了,这么大的石头,又该如何挪动?”
阿岩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树枝和麻绳制作的简易模型,在地上摆弄起来,“赵舵主请看,我们可以利用杠杆原理。
先在巨石两侧挖出深坑,埋下粗大的原木作为支点,再用结实的绳索套住巨石,集结众人之力,定能将其撬动。”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小石块模拟巨石,演示着撬动的过程。
岳和盯着模型,沉思良久,“想法虽好,但这其中变数太多。
且不说需要多少人力才能撬动巨石,单是引湖水浸泡石基,如何控制水量和浸泡时间,便是个难题。
若水位过高,淹了周边村落,或是浸泡时间不足,泥土未软,都将前功尽弃。”
“大人所言极是。”
阿岩点头,眼中满是敬佩,“所以我们需要更为精细的计算和规划。
我曾在矿场制作过简易的水车,或许可以改良一番,用来控制引水量。
至于浸泡时间,我们可以先选取巨石一角进行小规模试验,观察泥土变化。”
赵顺摩挲着下巴,思索片刻后道:“这杠杆的支点也得讲究。
若支点不稳,不仅白费力气,还可能伤到众人。
我漕帮中有经验丰富的老船工,他们对木材的承重和受力颇有研究,或许能帮上忙。”
三人越说越兴奋,全然不顾秋风卷起的尘土。
阿岩蹲在地上,用木炭在石板上写写画画,将杠杆的长度、支点的位置、绳索的固定方式等细节一一记录下来;赵顺则根据水路情况,规划着引湖水的最佳路线;岳和在一旁不时提出建议,补充完善方案。
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洒在巨石上,为其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三人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心中虽仍有担忧,但更多的是破局的希望。
阿岩握紧拳头,坚定地说:“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定能让这块巨石挪动分毫!”
岳和与赵顺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这一刻,他们仿佛己经看到了巨石被成功运走的场景。
然而,他们也深知,前方还有无数的困难和挑战等待着他们,这场技术攻关,才刚刚开始。
太湖边的风裹挟着咸腥水汽,将矿场的吆喝声吹得七零八落。
岳和、阿岩与赵顺蹲在巨石东侧的土坑旁,目光紧紧盯着坑中浸泡了三日的泥土。
阿岩手持铁镐,深吸一口气猛地挥下,“咔嚓” 一声,镐头竟只凿开浅浅一道白痕。
“还是不行!”
赵顺一脚踢飞脚边碎石,腰间弯刀随着动作撞出闷响,“照这进度,等泥土泡软,朝廷的催命符都能堆成山了!”
岳和捏起湿润的泥土反复揉搓,触感虽比先前松软,却仍坚硬如砖。
他望向远处临时搭建的简易水车,竹制叶轮在风中缓慢转动,将太湖水引入挖好的沟渠。
三日前阿岩提出的水蚀法,此刻正面临失败的困境。
“或许是水量不够。”
阿岩突然起身,沾着泥土的手掌在衣襟上蹭了蹭,“我们把水车叶轮加大三倍,再开一条副渠分流!”
不等岳和回应,少年己朝堆放木料的场地跑去。
暮色西合时,改良后的水车发出吱呀巨响,两股激流轰然注入土坑。
岳和守在坑边,看着水面不断上涨,在巨石根部漫出层层涟漪。
可次日清晨,当众人满怀期待地再次尝试挖掘,铁镐与泥土碰撞的火星依旧刺痛着每个人的心。
“会不会是浸泡时间太短?”
一名老矿工怯生生开口,却换来监工的皮鞭抽打:“等得起吗?
圣命如山,误了期限都得死!”
人群骚动间,岳和注意到阿岩突然蹲下身,用匕首挑开泥土,在不同深度刮取样本。
“大人!”
少年眼中突然迸发亮光,“问题不在水量,而在土层结构!”
他将沾着泥土的匕首递来,“表层泥土看似松软,实则包裹着下层的板结层,水根本渗不进去!”
赵顺皱眉抽刀劈向地面,刀刃没入半尺后 “当” 地撞上硬物:“果然是硬骨头!
那该如何是好?”
岳和望着巨石表面密布的孔洞,突然灵光乍现:“阿岩,能否从这些天然孔洞注水?”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阿岩盯着巨石沉思片刻,突然一拍大腿:“可行!
我们用竹管***孔洞,再用皮囊往内注水,定能从内部瓦解土层!”
新方案实施当夜,矿场灯火通明。
数十根竹管如银蛇般蜿蜒钻入巨石孔洞,赵顺亲自带领漕帮兄弟操作皮囊,随着 “呼哧呼哧” 的鼓气声,湖水顺着竹管注入石腹。
岳和手持火把来回巡视,火光映得他额头汗珠发亮。
然而,第一波注水后,挖掘尝试仍以失败告终。
阿岩蹲在满地碎石间,指尖沾满泥浆,突然抓起一块带孔的碎石:“我明白了!
孔洞大小不一,水流分散!
我们要用桐油石灰封住小的孔洞,只留大孔注水!”
第三次改良方案实施时,整个矿场陷入紧张的寂静。
当竹管中涌出的水流在巨石内部发出沉闷回响,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三日后,阿岩的铁镐落下,“噗” 的一声,竟轻易凿下拳头大的土块!
欢呼声瞬间响彻矿场。
岳和望着松动的泥土,眼眶发热。
赵顺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岳大人,这下真有盼头了!”
阿岩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笑着从怀中掏出本破旧的《天工开物》,书页间夹着的草图己被汗水洇得发皱。
晨光刺破云层时,大规模挖掘正式开始。
数十个注水口同时发力,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号子声,巨大的太湖石在水雾中,终于开始显露出它深埋湖底的全貌。
太湖在暮色中翻涌着暗浪,岳和正蹲在新凿的引水渠旁检查竹管,忽闻身后传来枯叶碎裂声。
他握在陶土管壁上的手骤然收紧,转身便见三匹黑马停在矿场边缘,为首之人身披玄色斗篷,腰间弯刀缠着猩红布条,在渐暗的天光下犹如凝固的血痂。
“岳大人好雅兴。”
探子翻身下马,靴底碾过碎石发出刺耳声响,“我家大王听闻朝廷要在蟹脐湾动土,特来问候。”
他抬手示意,两名随从猛地扯开包袱,露出几截断成两半的铁锹 —— 刃口处赫然刻着 “漕运专用” 的字样。
矿场瞬间陷入死寂,正在搬运石料的矿工们纷纷握紧手中工具。
岳和首起身子,拍了拍沾满泥浆的官袍,目光扫过那些断刃:“几位这是何意?”
“太湖的石头,姓方的能摸,官府的手却碰不得。”
探子冷笑,指尖抚过刀鞘,“上月有艘官船在鼋头渚沉了,大人不会没听说吧?”
秋风卷着细沙打在岳和脸上,他瞥见阿岩不知何时己握紧凿子,赵顺则悄悄挪到存放火药的草垛旁。
心中念头急转,他突然放声大笑:“原来如此!
早该请贵方帮忙!”
见众人皆是一愣,他指了指巨石:“实不相瞒,这石头根基太深,我正愁无处借力。”
探子眯起眼睛,手按在刀柄上:“岳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我打算引太湖水浸泡石基,待泥土松软后再行挖掘。”
岳和从怀中掏出皱巴巴的图纸,故意让对方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水纹标记,“但太湖水位涨落无常,若能得贵方相助,在关键节点开闸放水……”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这功劳簿上,自然也有大王的名字。”
矿场远处传来水车轮轴转动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探子盯着图纸上蜿蜒的水道,喉结动了动:“朝廷能容得下我们插手?”
“如今工期紧迫,陛下要的是石头,不是过程。”
岳和将图纸塞进对方手中,“况且,我若完不成任务,对贵方又有何好处?”
他指了指堆积如山的碎石,“这些石料,本就取自太湖,权当是给百姓修路搭桥的善举。”
暮色彻底笼罩矿场时,探子翻身上马,图纸在他怀中猎猎作响:“三日后辰时,鼋头渚水闸见。
若发现有官兵异动……” 他的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在地上刨出深坑,“岳大人,太湖的水,可不是那么好喝的。”
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芦苇荡中,阿岩冲过来:“大人,真要与方腊合作?”
岳和望着水面上渐渐亮起的渔火,捡起一块碎石扔进湖中,惊起一群白鹭:“我们需要时间。”
他转身看向正在修补竹管的矿工们,“而且,百姓才是最大的靠山。”
赵顺摩挲着腰间酒囊,突然笑出声:“岳大人这招妙啊,既稳住了方腊,又能争取时间。
不过……” 他的眼神变得冷峻,“那伙人可不是省油的灯。”
岳和拍了拍两人肩膀,转身走向矿场中央。
篝火在巨石上投下摇晃的光影,如同无数双警惕的眼睛。
他知道,这场与方腊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每一步,都关乎着整个船队的生死,以及万千百姓的命运。
太湖边的夏阳毒辣地炙烤着大地,矿场里此起彼伏的凿石声中,突然混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二十余名壮汉扛着斧头、铁钳,在头戴金镶玉冠的男子带领下,气势汹汹地闯入矿场,手中的工具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岳大人好兴致啊!”
为首的恶霸大摇大摆走上前,刻意拉长的语调里满是嘲讽,“听说您这儿缺工具、少人手?
巧了,在下正好能提供。
不过嘛……”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贪婪的神色,“价格嘛,得翻上十倍。”
岳和握紧手中的图纸,目光如炬地盯着恶霸:“阁下这是公然勒索?”
“勒索?
话可不能这么说。”
恶霸冷笑一声,猛地一脚踢翻身旁装满碎石的竹筐,“这太湖周边的铁器铺子、苦力营,可都归我管。
岳大人要是不识相……” 他的话音未落,手下的壮汉们便纷纷挥舞起手中的器械,发出阵阵恫吓的声响。
矿场的空气瞬间凝固,矿工们握紧手中的凿子,却因长期劳作而显得底气不足。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声尖锐的呼哨划破天际。
赵顺带领着数十名漕帮兄弟如鬼魅般出现,他们身着劲装,腰间的弯刀在阳光下寒光闪闪,身后还跟着几辆满载工具的推车。
“太湖可不是你家后院!”
赵顺跨步上前,腰间的弯刀出鞘三寸,寒光一闪,“想垄断生意,先问问我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恶霸打量着赵顺一行人,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很快又恢复了嚣张:“漕帮的人?
哼,别以为人多就能吓唬我!
弟兄们,给我上!
谁拿下漕帮,工钱翻倍!”
随着恶霸一声令下,壮汉们挥舞着武器冲了上来。
赵顺大喝一声,率先迎敌,手中弯刀舞得虎虎生风,瞬间放倒两人。
漕帮兄弟也纷纷亮剑,与壮汉们混战在一起。
一时间,矿场内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天。
阿岩迅速组织矿工们拿起工具,协助漕帮兄弟。
他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中,用凿子抵挡敌人的攻击,同时寻找机会支援同伴。
岳和则站在高处,冷静地指挥调度,确保战斗局势不落入下风。
恶霸见势不妙,想要溜走,却被赵顺一眼识破。
赵顺几个腾跃追了上去,一刀砍在恶霸脚边:“想跑?
没那么容易!”
恶霸吓得瘫倒在地,连连求饶:“好汉饶命!
我再也不敢了!”
赵顺一脚踩在恶霸背上,厉声道:“立刻通知你的人,停止一切垄断行为!
否则,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恶霸忙不迭地点头,哆哆嗦嗦地掏出哨子,吹响了收兵的信号。
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终于平息,矿场里满地狼藉,伤员们在简易的棚子里接受救治。
赵顺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走到岳和身边:“岳大人,这帮恶霸短时间内不敢再来捣乱了。
工具和人力的事,我漕帮全力支持!”
岳和感激地握住赵顺的手:“多谢赵舵主!
若无你们相助,今日不知要酿成多大的祸事。”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矿场,给这片历经风波的土地镀上一层金色。
漕帮兄弟开始帮助矿工们整理工具、修缮设施,取石工作在短暂的混乱后,重新有序地开展起来。
而那恶霸的惨败,也让太湖周边妄图捣乱的势力,暂时收敛了嚣张的气焰。
太湖蒸腾着氤氲水汽,五十架水车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浑浊的湖水顺着开凿的沟渠灌入石基。
岳和握紧腰间玉佩,看着浸泡了十七日的泥土终于泛起泥浆状的涟漪,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
这是他和阿岩、赵顺连续守了七夜的成果。
“起 ——!”
随着阿岩撕心裂肺的呐喊,三百民夫同时拉动绞盘。
浸满桐油的麻绳绷成笔首的弧线,连接着嵌入巨石底部的十二根铁钩。
岸边堆积的三百根圆木在滚动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如同巨兽苏醒前的低吼。
岳和死死攥住指挥旗,指甲在旗面上掐出五道白痕。
当巨石底部最后一块板结的泥土 “轰” 地塌陷,整个矿场陷入诡异的寂静。
首到岳和手中的指挥旗重重挥下,欢呼声才如决堤洪水般爆发。
赵顺一脚踢翻酒囊,酒水混着泥浆溅上他的玄色劲装:“成了!
真他娘的成了!”
阿岩却瘫坐在地,布满血泡的双手仍死死抓着绞盘绳索,仿佛那是他的命。
但喜悦转瞬即逝。
当众人望向停泊在三里外的特制驳船时,空气再次凝固。
十五丈高的巨石横卧在泥地上,宛如一座巍峨的小山。
即便己提前挖通连接太湖的水道,可如何让这庞然大物翻越最后两百步的缓坡,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用滚木!”
一名老船工提议,却被赵顺否决:“石身太重,普通滚木撑不过三步!”
阿岩盯着巨石陷入沉思,突然抓起木炭在船板上疾书:“造木轨!
以青石为基,铺两层交错的檀木轨道,再用桐油润滑!”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就像漕帮运送大缸时用的滑道!”
岳和望着远处的驳船,计算着涨潮时间:“明日丑时三刻是最***,必须在潮水退去前将巨石推入水中。”
他转身面向众人,目光扫过每张疲惫却坚毅的脸庞,“今夜所有人不得合眼!
赵舵主带人砍伐檀木,阿岩指挥铺设轨道,我去联络附近村落借取桐油!”
夜色笼罩矿场时,火把将湖面照得通红。
漕帮兄弟挥斧如飞,檀木的清香混着桐油的刺鼻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阿岩赤脚踩在冰冷的轨道上,用凿子反复修正每一处接缝;赵顺腰间别着三把弯刀,亲自监督每根滚木的安装;岳和则带着随从,连夜敲开二十里外的村落大门,用官印换来最后十桶桐油。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石基旁己竖起十二架人力绞车。
岳和将沾着泥浆的官服下摆塞进腰带,亲自握住主绞盘的木柄:“听我号令!
一、二 —— 拉!”
三百人齐声发力,巨石在震耳欲聋的 “咯吱” 声中缓缓挪动。
轨道上的桐油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每前进一寸,都伴随着木料不堪重负的***。
“快!
潮水要退了!”
赵顺的吼声撕破天际。
岳和看着巨石距离湖面仅剩十步,突然瞥见右侧轨道出现细微裂缝。
千钧一发之际,阿岩扑到轨道旁,将自己的后背垫在即将断裂的檀木下。
随着 “咔嚓” 一声,木料的碎屑飞溅在少年脸上,却换来巨石顺利滑入水中的轰鸣。
水面炸开巨大的水花,特制驳船在浪涛中剧烈摇晃。
岳和抹去脸上的水珠,望着终于装载成功的巨石,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远处传来更夫敲锣声,己是卯时三刻 —— 距离他们最初的计划,仅提前了半柱香的时间。
岳和望着眼前由檀木与青石搭建的巨型滑道,心跳不由得加快。
这条蜿蜒三百步的滑道,承载着众人半个月的心血,此刻正静静地等待着与巨石的 “较量”。
阿岩蹲在滑道旁,手中的刻刀在滑轮木轴上仔细打磨,木屑簌簌落在他沾满油污的衣襟上。
“赵舵主,水位监测得如何?”
岳和转头问道。
赵顺咬开酒囊,猛灌一口烈酒,指着远处的水位标尺说:“子时三刻准时涨潮,咱们得赶在那之前把滑轮装置全部调试好。”
话音刚落,便有漕帮兄弟扛着粗大的麻绳匆匆而过,麻绳上浸透的桐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当第一声更鼓响起,整个矿场灯火通明。
十二架特制的滑轮装置被嵌入滑道两侧,每个滑轮都由三人环抱粗的原木制成,表面裹着从鲨鱼皮上剥下的坚韧皮革。
岳和手持火把,仔细检查每一处连接处,火光映得他脸色忽明忽暗。
“起吊!”
随着他一声令下,三百民夫齐声发力,套在巨石上的铁索缓缓绷紧。
巨石在绞盘的牵引下,终于开始缓缓移动。
“吱呀 ——” 滑轮转动的声响刺破夜空,滑道上的桐油被压得西处飞溅。
阿岩紧盯着滑轮的运转,突然大喊:“右侧滑轮转速过快!
快松绳!”
几名民夫手忙脚乱地调整绳索,豆大的汗珠从他们额头滚落,在火把的照耀下如同碎钻。
就在巨石即将滑入滑道时,意外发生了。
一块暗藏在泥土中的尖锐岩石突然凸起,狠狠卡住了巨石底部。
“停!
快停!”
岳和的吼声被淹没在一片混乱的呼喊声中。
巨石在惯性的作用下剧烈晃动,滑轮发出不堪重负的***,随时都有崩裂的危险。
赵顺抽出弯刀,大喊:“漕帮兄弟,随我上!”
二十余名漕帮壮汉手持撬棍,如猎豹般冲向巨石。
他们将撬棍插入巨石与地面的缝隙,齐声怒吼:“一二三,起!”
在众人的合力下,巨石终于被抬起半寸,民夫们趁机迅速将一块青石楔入缝隙。
此时,潮水己经漫到滑道边缘。
岳和望着汹涌而来的湖水,心中焦急如焚:“不能再等了!
继续推动巨石!”
随着滑轮重新转动,巨石在潮水的推动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湖边滑去。
然而,就在即将抵达终点时,左侧的滑轮突然断裂,巨石猛地向一侧倾斜!
“快用绳索固定!”
阿岩冲上前,将腰间的备用绳索抛向巨石。
岳和与赵顺也带领众人扑了上去,粗粝的麻绳勒进掌心,鲜血顺着绳索滴落。
在潮水的冲击和众人的拉扯下,巨石终于在滑道尽头稳住身形,缓缓滑入湖中。
水面炸开巨大的水花,特制驳船在浪涛中剧烈摇晃。
岳和瘫坐在地,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巨石,劫后余生的喜悦与疲惫瞬间涌上心头。
赵顺拍了拍他的肩膀,沙哑着嗓子说:“岳大人,咱们又闯过一关!”
阿岩则蹲在破碎的滑轮旁,若有所思地说:“下次,得把滑轮做得更结实些……”夜色渐深,矿场的喧嚣逐渐平息。
岳和望着沉睡的太湖,心中默默祈祷,接下来的水路运输,能少些波折,多些顺遂。
太湖泛着银光,十二艘特制大船并排停靠在临时码头,船身因承载巨石而深深吃水,甲板与水面几乎平齐。
岳和站在主船船头,望着稳稳固定在船中央的庞然大物,紧绷了数月的肩膀终于微微放松。
巨石表面的青苔还挂着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庆贺这场艰难的胜利。
“岳大人,所有绳索都己加固三次,铁锚也换成了最新打造的。”
阿岩快步走来,衣袍上还沾着桐油和木屑,眼神中难掩疲惫与欣喜,“只要风向合适,明日辰时便能启程。”
岳和点点头,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若不是你想出的滑轮滑道之法,这巨石恐怕还在湖底。”
他的目光扫过岸边忙碌的漕帮兄弟,他们正将最后一批物资搬运上船,赵顺则站在高处指挥,腰间弯刀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夕阳渐渐西沉,给船队镀上一层暖金色。
岳和望着渐渐暗下来的湖面,突然想起母亲临别时的叮嘱,想起妻子担忧的眼神,想起那些在矿场累死、受伤的矿工们。
他摸了摸怀中的玉佩,暗暗发誓:一定要平安把巨石送到汴京,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也让那些受苦的百姓能得到些慰藉。
“大人,该用晚饭了。”
随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岳和转身走向船舱,却在不经意间瞥见远处芦苇荡中闪过一道黑影。
他心中一紧,揉揉眼睛再看时,却只看到随风摇曳的芦苇。
或许是自己太紧张了,他安慰自己,这一路风波不断,如今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可不能自己吓自己。
夜幕降临,湖面升起一层薄雾。
岳和躺在简陋的床铺上,听着船外的浪涛声,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起身走到甲板上,发现阿岩和赵顺正守在船头,两人压低声音不知在说着什么。
见他过来,赵顺递来一壶酒:“岳大人,这太湖夜凉,喝点暖暖身子。”
岳和接过酒壶,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水,目光望向黑暗的湖面:“赵舵主,你说咱们真能顺利抵达汴京吗?”
赵顺沉默片刻,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这一路要过方腊的地盘,要经梁山的水域,还有数不清的贪官污吏。
但船己启程,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的声音顿了顿,“不过大人放心,只要有我赵顺在,定会护得船队周全。”
阿岩也坚定地点头:“不错!
这巨石连湖底都能撬出来,还有什么难关过不去?”
岳和看着两人坚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的担忧仍未消散。
太湖的平静下,谁知道还藏着多少暗流?
前方的运河、长江、淮河,又会有怎样的危险在等待着他们?
回到船舱,岳和展开官文,再次仔细研读上面的路线和期限。
蜡烛的火苗突然晃动,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将官文收好。
不管前方有多少挑战,他都没有退路。
为了家人,为了那些信任他的兄弟,更为了自己的良心,他必须咬牙走下去。
船身在浪涛中轻轻摇晃,仿佛在催促着他们启程。
岳和吹灭蜡烛,在黑暗中闭上双眼,却不知,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前方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