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纪末的雪（1999年）
白河永远记得那个飘着消毒水气味的清晨。
九岁的他踮脚趴在ICU的玻璃窗上，父亲的手掌在惨白床单上蜷成苍青的枯枝。心电监护仪的波纹突然剧烈震荡，像被揉皱的数学试卷，最终拉平成一道寂静的直线。
"死亡就是不可逆的熵增。"三个月后，他在阁楼翻开父亲遗留的《费曼物理学讲义》，泛黄书页里夹着张字迹潦草的便签。窗外的梧桐叶扑簌簌坠落，母亲在楼下和陌生人谈论房产抵押，声音碎成锋利的玻璃渣。
搬进梧桐里那天飘着细雪。三轮车碾过结冰的青石板，白河抱着装满演算纸的铁皮盒，看呵出的白雾在镜片上凝成霜花。继父的烟草味从围巾缝隙里渗进来，他突然想起父亲实验室里那些精密的天平——原来人生的砝码可以倾斜得如此轻易。
阁楼的老式座钟停在三点十七分。白河蜷缩在褪色的天鹅绒窗帘后，用圆规尖在墙纸上刻下麦克斯韦方程组。微积分符号在霉斑间蜿蜒生长，如同某种神秘的救赎仪式。直到某天，楼下传来松节油与油彩的清冽气息。
那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傍晚，世纪末的预言在电视新闻里翻滚。白河抱着《经典力学》穿过巷口时，一片雪花恰好落在洛伦兹变换公式的导数符号上。他抬头看见梧桐树下的画架，赭石色围巾像团温暖的星云，在暮色中轻轻飘荡。
"要试试热可可吗？"女人的声音带着油画刮刀的质感。白河这才发现画布上是正在解微分方程的自己，碳条勾勒的身影嵌在雪景里，像道未完成的证明题。
钟灵的手腕转动时，腕骨会泛起细瓷般的光泽。她将马克杯放在积满雪的长椅上，热气氤氲间，白河看见杯沿沾着钴蓝色颜料——和他校服第二颗纽扣相同的颜色。
"你解方程的样子，"她用画笔末端轻点少年冻红的耳尖，"让我想起伦勃朗的光影。"
远处传来教堂钟声，1999年的最后一页日历正在风中破碎。白河忽然发现，女人画箱里那本《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