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姑苏河畔被这厚重的黑暗严严实实地包裹着。
万籁俱寂,唯有河水不知疲倦地潺潺流淌,那轻柔的水流声在这无边的寂静里,宛如一首低声吟唱的古老歌谣,悠悠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河畔丛生的芦苇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相互摩挲,发出簌簌的轻响,似是在交头接耳,分享着夜的秘密。
极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那声音在空旷的夜空中回荡,短暂地打破了这份宁静,却又迅速消散,让西周再度陷入沉寂。
陈遇秋带着睡眼惺忪的沈念秋来到了姑苏河畔。
沈念秋的脚步还有些踉跄,显然尚未从香甜的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
刺骨的寒风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呼啸着扑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裹紧身上那件单薄得可怜的衣衫,试图从这微薄的衣物中寻得一丝温暖。
“念秋,站好了!
从今天起,每天破晓都要来这里练嗓,这可是学评弹的根基,容不得半点偷懒懈怠。”
陈遇秋的声音在寂静的河畔格外清晰、洪亮,透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如同洪钟般在空气中震荡。
沈念秋赶忙站定,依照师傅先前的教导,深吸一口气,准备“喊嗓”。
他微微仰起头,将气息缓缓吐出,发出一声悠长的“咿——”音。
然而,这寒冷的天气实在太过凛冽,他还没来得及完全适应,精神也仍有些恍惚,导致这一声“咿”音发得极不稳定,音调像是被无形的手随意拉扯,忽高忽低,恰似一艘在波涛汹涌、狂风肆虐的大海上迷失方向、摇摇欲坠的小船,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陈遇秋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大步走上前,表情严肃得如同即将宣判的法官:“念秋,你这是在做什么?
喊嗓最关键的就是气息平稳,声音要通透纯净,可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成何体统!
重新再来!”
那严厉的语气,如同冰冷的寒霜,让沈念秋的心头一紧。
沈念秋心里既紧张又愧疚,仿佛有一只小鹿在乱撞。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慌乱的情绪镇定下来,然后又喊了一声。
这一次,虽说比刚才稍有起色,但问题依旧不少,气息仍旧不够连贯顺畅,声音也缺乏应有的穿透力,就像被一层轻纱阻隔,无法尽情释放。
陈遇秋的脸色愈发阴沉难看,他提高了音量,那声音仿佛要冲破这寂静的清晨:“你究竟有没有用心?
就你现在这副状态,还怎么学好评弹?
今天要是练不好,就别想着回书场!”
那不容置疑的口吻,让沈念秋的眼眶微微泛红,他强忍着泪水,咬了咬嘴唇,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练好,绝不能辜负师傅的期望。
他一次又一次地喊嗓,寒风如同锋利的刀刃,割着他的喉咙,每喊一声,喉咙就像被熊熊烈火灼烧一般,疼痛难忍。
可他紧紧攥着拳头,强忍着这钻心的疼痛,不肯有丝毫退缩,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一定要练好。
此时,林雅琴也轻手轻脚地悄悄来到了河畔。
她像一只机灵的小老鼠,躲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后面,看着沈念秋被师傅责骂,心中满是不忍,如同被一根细细的丝线轻轻拉扯。
等陈遇秋转身的瞬间,她赶忙向沈念秋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那动作小心翼翼,生怕被陈遇秋发现。
沈念秋小心翼翼地看了师傅一眼,见他没有留意这边,便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快步跑到林雅琴身边。
“小师弟,别灰心丧气。
我有个办法,能帮你练气息,”林雅琴凑到沈念秋耳边,小声说道,那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里的微风,“用‘数板’来练,效果可好啦。
来,我这就教你。”
说着,林雅琴便兴致勃勃地示范起来。
她站在青石板上,双脚有节奏地踏着地面,嘴里快速地念道:“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西五六七……”那节奏明快而又稳定,就像战场上急促而有力的战鼓,充满了活力与韵律。
沈念秋看得目不转睛,眼睛里闪烁着好奇与期待的光芒。
他迫不及待地学着林雅琴的样子,也踏上青石板,开始“数板”。
一开始,他就像一个刚学走路的孩子,总是跟不上节奏,不是踏错步子,就是念错数字,手忙脚乱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但在林雅琴耐心细致、不厌其烦的指导下,他逐渐找到了感觉,脚步越来越稳,念数也越来越流利,仿佛与这节奏融为一体。
两人正练得全神贯注、忘乎所以,却丝毫没有察觉到陈遇秋己经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你们在干什么?”
陈遇秋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突然响起,吓得两人浑身猛地一震,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了原地。
沈念秋和林雅琴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头垂得低低的,眼睛盯着地面,不敢吭声,大气都不敢出,仿佛等待着一场严厉的审判。
“我让你们练嗓,你们却在这里玩这些花里胡哨的把戏!
基本功都还没打扎实,学这些花哨的东西有什么用?”
陈遇秋严厉地呵斥道,那声音中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林雅琴小声嘟囔道:“师傅,我只是想帮小师弟练练气息……”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嗡嗡叫,透着一丝委屈。
“帮他?
你们这样只会让他变得更加浮躁!”
陈遇秋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念秋,你给我记住,学评弹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唯有脚踏实地,把基本功练得扎扎实实,才能有更大的进步空间。”
那语重心长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沈念秋的心上。
沈念秋连忙点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师傅,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练。”
他的眼神中满是愧疚与坚定,仿佛在向师傅许下一个庄重的承诺。
陈遇秋看了看他们,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就像冬日里的阳光,带来了一丝暖意:“好了,都回去吧,明天继续来这里练嗓。”
回到书场后,沈念秋的心情犹如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十分低落。
他觉得自己糟糕透顶,连喊嗓这么基础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还总是惹师傅生气。
他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不能让师傅和师姐失望,那决心如同燃烧的火焰,在他心中熊熊燃烧。
深夜,整个书场都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仿佛被一层神秘的面纱笼罩。
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像是夜的低语,更增添了这份宁静的氛围。
沈念秋却悄悄起身,他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动了别人。
他来到了书场后面的芦苇荡,月光洒在这片广袤的湿地,宛如给它披上了一层银白的纱衣,如梦如幻。
沈念秋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那空气带着丝丝寒意,瞬间沁入肺腑。
他开始喊嗓,他的声音在芦苇荡中悠悠回荡,显得格外孤寂,仿佛是黑暗中孤独的呐喊。
他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全神贯注地努力纠正着自己的错误。
渐渐地,他感觉自己的气息越来越平稳,声音也越来越有力量,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支撑着他。
然而,意外却毫无征兆地突然降临。
一只野狗不知从哪个阴暗的角落窜了出来,对着沈念秋疯狂地狂吠不止,那尖锐的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沈念秋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下意识地转身就跑,脚步慌乱而急促,在芦苇荡中跌跌撞撞。
野狗紧追不舍,像一个凶狠的猎手,对猎物穷追猛打。
沈念秋慌不择路,在错综复杂的芦苇荡中拼命逃窜,芦苇叶划过他的脸庞,留下一道道细微的伤痕。
突然,他一脚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
他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野狗见状,更加嚣张跋扈,围着他不停地打转,嘴里还发出阵阵低沉的吼声,那声音充满了威胁。
沈念秋强忍着疼痛,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他艰难地捡起一根树枝,挥舞着试图赶走野狗。
也许是被他那拼死抵抗的气势吓到了,野狗终于心有不甘地转身跑开了。
沈念秋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脚踝处的疼痛让他几乎难以忍受,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阵剧痛。
他尝试着站起来,但刚一用力,就疼得差点叫出声来,那疼痛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向他袭来。
无奈之下,他只能一点点地往书场的方向挪动,每挪动一下,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他的双手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沈念秋终于回到了书场。
他一瘸一拐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旅人,疲惫不堪。
他一头躺在床上,疲惫和疼痛如两座大山,压得他很快就陷入了昏睡之中。
其实,陈遇秋早就发现沈念秋半夜出去了。
他心中隐隐有些担心,便悄悄地跟在后面。
当看到沈念秋被野狗追赶摔倒时,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冲上去保护他。
但他又强忍着,没有立刻现身,他想让沈念秋学会自己面对困难,在挫折中成长。
等野狗跑开后,他才默默地跟在沈念秋身后,看着他艰难地回到书场,那关切的目光一首追随着沈念秋的身影。
回到自己房间后,陈遇秋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些伤药。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孩子,太要强了。”
那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又有几分欣慰。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照亮书场,沈念秋还在睡梦中时,陈遇秋就来到了他的房间。
他看着沈念秋肿胀得如同馒头一般的脚踝,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就像一位严父在面对孩子的挫折时,既心疼又希望他能坚强。
“念秋,起来。”
陈遇秋轻声说道,那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沈念秋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师傅站在床边,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愧疚之情,仿佛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师傅,我……”沈念秋刚想说话,就被陈遇秋打断了。
“先别说话,把药敷上。”
陈遇秋说着,便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帮沈念秋敷药。
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春风拂过,生怕弄疼了沈念秋,每一个动作都饱含着关切。
沈念秋看着师傅专注的神情,心中一阵感动,眼眶也微微湿润了。
他没想到,师傅表面上那么严厉,实际上却这么关心自己,就像一座沉默的大山,在背后默默地守护着他。
“师傅,谢谢您。”
沈念秋小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陈遇秋抬起头,看着他:“谢什么,你是我的徒弟,我自然会照顾你。
不过,以后可别再这么莽撞了,有什么困难,跟师傅说。”
那温和的话语,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了沈念秋的心。
沈念秋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师傅。”
那坚定的眼神,仿佛在告诉师傅,他一定会变得更加坚强。
敷完药后,陈遇秋扶着沈念秋来到了院子里。
“今天你的脚踝受伤了,就先别去姑苏河畔练嗓了。
但基本功不能落下,就在这里练吧。
我在旁边看着你。”
陈遇秋说道,那语气中既有关心,又有对他的严格要求。
沈念秋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始练嗓。
虽然脚踝还疼得厉害,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钻心的疼痛,但他咬着牙,脸上写满了坚毅,坚持着。
每发出一个音,他都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和决心,仿佛在向世界宣告他对评弹的热爱和执着。
陈遇秋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沈念秋。
他的眼神中,既有对徒弟的严格要求,也有一丝欣慰。
他知道,沈念秋是个有毅力的孩子,只要他坚持不懈,将来一定会在评弹界有所成就,就像一颗正在磨砺的珍珠,终会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沈念秋一边养伤,一边坚持练习。
林雅琴也经常过来帮忙,她不仅细心照顾沈念秋的生活,还和他一起热烈地探讨评弹的技巧,两人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在师傅和师姐的关心帮助下,沈念秋的伤势逐渐好转,评弹技艺也有了很大的进步,就像一棵茁壮成长的树苗,向着天空不断伸展。
又是一个破晓时分,姑苏河畔再次响起了沈念秋练嗓的声音。
这一次,他的声音更加坚定有力,气息也更加平稳流畅,仿佛是一首激昂的战歌。
那悠扬的练嗓声,伴随着河水的流动声,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梦想和坚持的故事。
而陈遇秋和林雅琴,正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他,他们的眼中,满是对沈念秋未来的期待,仿佛看到了一颗评弹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沈念秋知道,自己的评弹之路还很漫长,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挑战,就像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
但他并不害怕,因为他有师傅和师姐的支持,有自己对评弹的热爱和执着,这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他前行的道路。
他相信,只要自己坚持不懈地努力,就一定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成为一名优秀的评弹艺人,在评弹的舞台上绽放属于自己的光芒。
在这个充满希望的清晨,沈念秋带着对未来的憧憬,继续着他的晨霜练嗓之旅。
而那在晨霜中回荡的练嗓声,将成为他成长路上最美的乐章,激励着他不断前行,追逐那闪耀在远方的评弹之光,让这古老的艺术在他的传承下,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