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集市的路口，手里攥着一枚铜钱。
风从街口斜穿过来，带着初春未散的寒意，吹得鬓角几缕碎发贴在耳后。
人声像滚水一样翻腾，小贩叫卖、孩童奔跑、锅铲敲打铁锅的声音混作一团，热气腾腾地扑上脸。
云绾歌低头看着掌心那枚温热的铜钱，指尖摩挲着边缘。
糖葫芦的甜香顺着风飘过来，勾得胃里泛起一阵空荡荡的痒。
小时候在巷口蹲着啃冰糖渣子的日子突然就浮上来，那时候穷归穷，但想吃就能跑出去买，想走就能甩开脚丫子满街乱窜。
如今呢？
回了相府，连出门都得挑时辰、看脸色。
“让一让——”声音从背后传来时，她刚侧过身，肩头己经撞上一个温热的身子。
整个人一个趔趄，脚下一滑，还没来得及稳住，手臂就被一只手掌牢牢扣住。
“抱歉。”
语气低沉温和，却有种不急不缓的力量压下来。
她抬起头，对上一双眼睛，清亮却不冷，深邃又不阴郁，像是被风吹过的湖面，不动声色地映着天光。
那人穿着素净的圆领袍，腰间玉佩晃了一下，随着他退后半步的动作轻轻一震。
她松开抓着他袖口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喉咙有些紧，“没……没事。”
萧瑾轩却没有立刻走的意思。
他扫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眉眼间，忽然觉得这姑娘眼神干净得不像话。
朝中那些贵女，哪怕是笑，眼里也藏着三分试探、七分算计。
她刚才那一瞬间的慌乱是真的，可眨眼之间，便恢复了平静，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刻意掩饰。
“你方才似乎很专注。”
他随口问了一句，语调轻松，却让人没法敷衍过去。
她愣了下，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攥着那枚铜钱。
手一松，铜钱落进衣袋，发出一声闷响。
“哦，在看这个。”
她指了指旁边的摊位，木雕的小兔子、小狐狸摆成一圈，还有几个风车在风里转得欢快。
“我小时候也玩过。”
她说着，嘴角自然地翘起来一点，“家里穷，买不起玩具，这种风车就够高兴半天。”
萧瑾轩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阳光落在那些颜色斑斓的风车上，转一圈，仿佛把整个春天都卷进去了。
“有趣。”
他笑了笑，“你的想法倒与旁人不同。”
她略显局促地点头，没接话。
她不是不懂分寸的人，即便对方看起来温和，也不是能随意搭话的对象。
她虽己回府多日，但真正迈出相府门还是第一次。
陌生的不只是街道，还有眼前这个人。
“你是从哪来的？”
他忽然开口。
她一怔，抬头看他。
“看你说话和打扮，不似京城闺秀。”
他语气依旧温和，可每个字都像秤上的银子，分量拿捏得刚刚好。
“我是……云家的。”
她顿了顿，还是说了实处。
“果然。”
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前些日子听父皇提起，说是丞相寻回了流落多年的真千金。”
她心头一跳，脸上却极力维持平静。
“殿下说笑了，我只是个小女子，没什么特别的。”
“你倒是谦虚。”
他眯起眼，“不过，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藏不住锋芒。”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低下头，避开那道审视的目光。
“时辰不早了。”
他忽然抬手看了眼天色，阳光透过树影洒在他脸上，明暗交错。
“我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是。”
她点头行礼，动作比昨日大殿上自然了许多。
他转身离开，走了几步，脚步一顿，回头望了一眼。
她正弯腰继续挑选那个风车，神情专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唇角微扬，脚步未停。
远处传来侍卫低声的禀报：“殿下，是否需要调查此人？”
“不必。”
他淡淡地说，“先看看再说。”
而在不远处的另一条巷子里，一道纤细身影躲在墙角，死死盯着两人交谈的方向，脸色铁青。
云婉柔咬紧牙关，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不过是跟着太子府下人的消息追来，没想到竟亲眼看到这一幕。
那个本该被遗忘在市井的丫头，如今不仅风光回府，还竟然能跟太子殿下谈笑风生！
“你怎么在这儿？”
身后传来姐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只是出来逛逛。”
她强作镇定，回头露出一抹假笑，“听说这条街上的绣样最好，想找点灵感。”
“那你还不快回去？”
云绾歌皱眉，“外面这么多人，万一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哼。”
她冷哼一声，“姐姐倒是挺关心我的。”
云绾歌没有接话，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
首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云婉柔才缓缓收回视线。
她的眼神阴沉如水，拳头紧握。
“你以为这就赢了吗？”
她低声呢喃，“你还差得远呢。”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钟楼上，一只白鸽振翅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消失在云端。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转身的一刻，那原本摆放在摊位上的木雕小狐狸，悄无声息地泛起了一丝微弱的红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