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
我每天天不亮就摸黑往厨房跑,围裙带子系得比闹钟还准时——毕竟李大厨的嗓门比晨钟还响,要是摘菜慢半拍,他能举着蔫了的菠菜在操作台前喊:“苏媮哭,你这是给客人吃还是给猪喂?
“那天我正蹲在地上择鸡毛菜,裤脚沾了湿泥巴。
李大厨端着不锈钢盆哐当一声搁在我脚边:“把这筐菜梗全剥了,半小时后我要看到十盘清炒时蔬。
“我抬头看他,他后槽牙咬得腮帮子鼓鼓的,眼尾的皱纹拧成结——昨儿傅偷乐刚说他做的红烧肉糖色过了,许是拿我撒气呢。
“我帮你。
“小芳端着洗好的蘑菇凑过来,蹲在我对面,指尖快速翻捡着菜叶子,“他昨儿被傅主厨训了,逮着谁都要扎两针。
“她袖口沾着蘑菇汁,在蓝布围裙上晕开团浅褐,像朵蔫了的花。
我捏着菜梗的手顿了顿,突然就想起奶奶教我择菜时说的:“菜叶子要顺着纹路撕,急不得。
“半小时后我端着剥好的菜梗去交差,李大厨用筷子戳了戳菜堆:“这根梗还能再薄两毫米。
“他筷子尖点在最上面那根菜梗上,泛着冷光,“重剥。
“我攥着围裙角,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小芳在身后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我听见她小声说:“他就是嘴硬,上回你调的酸辣汤,张妈说傅主厨喝了小半碗呢。
“这句话像颗小火星,“腾“地燎着了我发蔫的劲头。
我弯腰重新剥菜时,把腰板挺得首些——反正手酸了就用热水泡,总比爸爸在出租屋里啃冷馒头强。
转机来得比我预想的快。
那天厨房挂着“今日预定“的木牌,红纸上写着“金勺奖评委组“,张妈擦灶台时手都在抖:“这可是能决定餐厅下季度米其林星的主儿!
“所有人像被按了快进键,切配声、锅铲声、蒸箱“叮“的提示音混作一团。
我负责检查刚到的菌菇,竹筐里的牛肝菌油亮亮的,可凑近闻时,鼻尖却窜进股若有若无的酸腐气。
“奶奶说过,新鲜菌子该有松针味。
“我蹲在筐边,手指抚过菌盖,触感滑溜溜的不太对。
李大厨端着砂锅路过,眼皮都没抬:“发什么呆?
赶紧搬去清洗间。
“我喉结动了动,想起上次跟他说土豆有芽眼时,他冷笑“你当自己是品鉴师“的模样。
可那股酸腐味像根细针,扎得我太阳穴突突跳——要是评委吃坏了肚子,烤辣椒店的招牌...我攥着围裙往傅偷乐的办公室跑,门虚掩着,能看见他伏在桌前改菜单,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
“傅主厨!
“我推开门,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的芦苇,“菌菇...可能坏了。
“他抬头时眉峰微挑,放下笔的动作很慢,慢得我差点要转身跑出去。
“带路。
“他起身时西装裤缝笔挺,我却闻到股淡淡的柠檬香——是他常用的洗手液味道。
到了菌菇筐前,他弯腰嗅了嗅,指节叩了叩菌盖:“送检测。
“半小时后检测报告出来,菌菇确实有轻微霉变。
我站在操作台前,看帮工们搬着新菌菇跑过,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进衣领,凉飕飕的。
“苏媮哭。
“傅偷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转身时撞翻了装葱的竹篮,“今天的事,做得漂亮。
“他指节抵着下巴,眼尾的笑纹像被揉开的墨,“食材敏感度是厨师的命,你有这个天赋。
“厨房突然静了一瞬,李大厨擦锅的动作顿住,小芳举着漏勺冲我比了个“耶“。
我盯着自己沾着菌菇汁的指尖,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夸我“调的糖霜最匀“时,也是这样暖融融的。
那天之后,厨房的空气像被晒过的棉被,软和了不少。
张妈教我颠锅时会抓着我的手:“手腕要活泛,像摇拨浪鼓似的。
“连李大厨再挑刺时,语气都软了些:“这刀工,再练三个月能出师。
“我下了班总赖在厨房,对着土豆练切丝——奶奶说“刀工是菜的骨头“,我得把这骨头养得结实些。
那天月亮爬得老高,我举着菜刀的手酸得首抖,土豆丝却越切越粗。
“刀的角度斜15度。
“身后突然响起低哑的声音,我吓得刀差点掉地上。
傅偷乐倚在门框上,西装换成了浅灰家居服,腕骨那道疤在暖黄灯光下泛着淡粉,“这样切,受力更匀。
“他走过来,指尖轻轻搭在我手背,带着体温的触感透过橡胶手套渗进来,“手腕别僵,跟着我动。
“土豆丝在刀下变魔术似的细了,我能听见他呼吸扫过耳尖的声音,混着厨房残留的姜葱香。
“以前我在夜市摆摊时,“他突然开口,刀背敲了敲切好的土豆丝,“为了练刀工,每天切五斤土豆,手肿得握不住筷子。
“我抬头看他,他眼尾的笑纹更深了,“现在有人替我切土豆,倒想起当年的笨劲。
“凌晨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菜谱纸页哗哗响。
我收拾刀时,他己经走了,只留桌上一杯温着的蜂蜜水,杯底压着张便签:“明日休息,别来太早。
“可休息日的清晨,我刚煮好粥,敲门声就响了。
透过猫眼,我看见顾执站在楼道里,白衬衫熨得没有褶子,手里捧着束百合,花香顺着门缝钻进来,甜得发腻。
“小媮,“他声音还是记忆里的温软,“我想和你聊聊。
“我握着门把手的手紧了紧,粥锅里的热气模糊了猫眼,他的脸在雾里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