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观演武场的青石板被寒风吹得泛着冷光，洛瑶站在中央，素色裙裾被风卷起一角，露出半截苍白的手腕。
她垂着眼，望着脚下那方染了朱砂的休书，墨迹未干，像团凝固的血。
"洛氏无德，六载无所出，灵力停滞炼气期，难副观主之位。
"林羽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玉笛，从高台上飘下来。
这位玉清观现任观主负手而立，玄色道袍上金线绣的玉清纹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即日起，废去主母之位，逐出师门。
"演武场霎时响起抽气声。
洛瑶抬眼，正撞进林羽冰冷的瞳孔——那里面没有半分旧情，倒像在看块碍眼的顽石。
她喉间泛起腥甜，想起六年前自己还是杂役时，他撑着油纸伞站在雨里，说"你灵根清透，我收你为妻"的模样。
原来所谓清透灵根，不过是他当年缺个能撑门面的主母，如今沈清秋的金丹修为，才是他眼里的宝。
"姐姐这就走了？
"一道娇软的声音刺破喧嚣。
沈清秋从林羽身后转出来，月白纱裙上沾着玉兰香，腕间金铃轻响，"我还以为姐姐要闹上三天三夜呢——毕竟没了观主夫人的身份，你连个杂役都不如。
"她指尖挑起洛瑶鬓角的碎发，"炼气期的废物，在这仙域里，连块下品灵石都换不来。
"周围弟子的私语像针，扎得人耳膜生疼。
"听说她当年就是靠狐媚子手段爬上观主床的""怪不得这么多年没孩子，原来是没这个命""现在被休了，看她还能怎么蹦跶"......洛瑶望着沈清秋得意的眼尾，忽然笑了。
她笑得很慢，眼尾微微上挑，倒把沈清秋的话堵在喉咙里。
林羽皱起眉："你笑什么？
""笑观主记性差。
"洛瑶的声音轻得像片雪，"当年我做杂役时，每月初一都要给观主送醒酒汤。
那汤里的灵草，可是我在寒潭边跪了七日才采到的。
"她望着林羽骤缩的瞳孔，指尖缓缓攥紧袖口，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如今观主嫌我没用了，倒也正常——毕竟沈妹妹的金丹，比我这炼气期的废物，有用多了。
"沈清秋的脸瞬间涨红，金铃"当啷"一声撞在石台上："你！
""够了。
"林羽甩袖转身，玄纹道袍扫过休书，"拿了东西，立刻滚。
"洛瑶弯腰拾起休书，指腹擦过"洛氏"二字，烫得几乎要烧穿掌心。
她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暗潮——六年前他说要与她共赴仙途，六年后他用最刻薄的理由将她踩进泥里。
但没关系，她在杂役房里扫了十年地，早学会把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等她站到更高处，定要让这二人跪在她脚边，求她赏一口灵气。
"洛丫头。
"低哑的呼唤从演武场角落传来。
洛瑶转头，看见云隐真人倚着朱漆廊柱，白须被风吹得乱颤。
这位玉清观的客卿向来独来独往，此刻却朝她招了招手。
待她走近，云隐真人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塞到她手里："养气丹，够你撑三个月。
"他浑浊的眼睛忽然亮起来，"你莫要自弃——当年你在寒潭边采灵草时，我就看出你灵脉有异。
"洛瑶指尖一颤："您是说......""灵脉通感。
"云隐真人压低声音，"能感知千里灵脉的天赋，整个九霄仙域百年才出一个。
当年你不敢用，怕被人抢了去当灵脉探测器。
现在......"他拍了拍她手背，"被逐出师门未必是坏事，你该试试了。
"夜风卷着玉兰香灌进领口，洛瑶抱着青瓷瓶站在玉清观山门外。
山风刮得她眼眶发疼，她望着脚下蜿蜒的石阶，忽然闭上眼。
灵力顺着指尖游走，像条小蛇钻进泥里。
起初只有些微刺痛，接着太阳穴突突跳起来——眼前浮现出无数光点，像撒在黑绸上的碎星。
东边三十里有片松林，地下三尺埋着条下品灵脉；南边火山口下，竟有团暗红的光在跳动，那是中品灵脉在沸腾！
"咳......"洛瑶捂住嘴，腥甜的血溅在青瓷瓶上。
云隐真人说过，初次使用会反噬，要沉睡三日。
她踉跄着扶住山壁，却止不住地笑——原来那些年她以为的"灵力低微"，不过是灵脉通感太耗灵气，把修为都压下去了。
现在好了，她有了能看透整个仙域灵脉的眼睛，还怕什么林羽沈清秋？
"洛姐姐！
"急促的脚步声从山路上传来。
洛瑶抹了抹嘴角的血，抬头看见苏璃提着食盒跑上来，月白襦裙沾了草屑，发间的珍珠步摇乱颤："我听说你被休了......那些人太过分了！
我带了桂花糕，你......"洛瑶望着她泛红的眼尾，忽然觉得心口暖了些。
她把青瓷瓶收进袖中，对着山脚下的云霭勾了勾唇——从今天起，这九霄仙域的灵脉，该换个主人了。
苏璃的步摇撞在洛瑶肩头，发出细碎的响。
她喘得厉害，发间沾着的松针落在食盒上，掀开盖子时，桂花糕的甜香混着山风灌进洛瑶鼻端："我在坊市听周叔说，最近仙盟要查各脉灵石储量——玉清观的灵石铺这个月压了三成货，说是要等新灵脉开采。
"她攥住洛瑶冰凉的手，"姐姐你知道的，我家商队走南闯北，那些修士嘴上不说，可灵石贸易......"洛瑶的指尖在食盒边缘轻轻叩了两下。
她记得玉清观的灵石生意，林羽总说"主母要掌内院"，却从未让她碰过账本。
如今被休了才明白，原来所谓"内院"，不过是端茶递水的活计，真正的命脉，早攥在沈清秋手里——那女人的哥哥是仙盟管灵石税的执事。
"苏璃。
"洛瑶突然抬眼，眼底的暗潮翻涌成光，"你说，若有人能预知灵脉位置，是不是能抢在所有商队前头？
"苏璃愣住，手里的桂花糕差点掉下去："姐姐你......""我有灵脉通感。
"洛瑶凑近她耳边，声音轻得像片雪，"能看见地下灵脉的光。
"山风突然卷起来，吹得苏璃的裙角猎猎作响。
她盯着洛瑶沾血的嘴角，喉结动了动："那......那玉清观的灵石铺，全靠他们前年找到的青岚灵脉。
可上个月我听周叔说，青岚脉的灵石快挖空了，他们急着找新脉，所以才压货抬价......"洛瑶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方才用灵脉通感时，南边火山口下那团暗红的光——那该是条未被发现的中品灵脉，储量至少是青岚脉的三倍。
若能抢在玉清观前头占了它......"我要试一次。
"洛瑶松开苏璃的手，退到山壁阴影里。
她闭眼前最后看了眼天色——暮色正漫过山尖，像块浸了血的绸子。
灵力从丹田翻涌而上，这次比方才更烫。
洛瑶咬着唇，任那股热流顺着指尖钻进泥土。
先是东边松林下的下品脉，光点像散落的星子；接着是北边河底，有条细弱的脉正缓缓流动，该是刚形成的；然后......她倒抽一口气——火山口下的暗红光点突然变得清晰，脉络如蛛网般向西周延伸，每根丝里都凝着亮晶晶的灵石。
"原来在这里......"洛瑶喃喃，额角渗出冷汗。
她能感觉到那些脉在呼吸，上品脉的震动像战鼓，下品的像虫鸣。
更远处，竟有团幽蓝的光，比中品脉更亮——那是上品灵脉？！
"姐姐！
"苏璃的惊呼像根针，刺破她的感知。
洛瑶眼前骤然发黑，灵力如脱缰的野马在体内乱窜，撞得五脏六腑生疼。
她踉跄着撞上山壁，喉间的腥甜涌得更凶，染红了苏璃的月白衣袖。
"怎么会这样......"洛瑶抓着苏璃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一下下撞着耳膜，"云隐真人说初次使用要沉睡三日......可我才用了半刻钟......""别说了！
"苏璃哭着扶住她，将桂花糕塞回食盒，"我背你去我家药庐！
我阿爹请了最好的丹师，一定能......"洛瑶的意识开始模糊。
她望着苏璃发红的眼尾，忽然笑了。
原来灵脉通感不是累赘，是把能劈开阴云的剑。
等她醒过来，定要让林羽看看，被他踩进泥里的弃妇，才是握着仙域灵脉钥匙的人。
最后一丝清醒里，她听见山风卷着苏璃的哭腔："洛姐姐你撑住......撑住啊......"黑暗漫上来时，洛瑶恍惚看见那团幽蓝的光，在更远的地方明明灭灭。
她想，等三日之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苏璃带她去见那光的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