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等这个日本女人,我在每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都会去那片林子等候。
鬼使神差般的,我每次都准时地只在太阳落山的那个时间等一个小时,因为我认为我们就是那个时候见面的,要重逢也只能在那个时间和那个地方。
那是很漫长的几天等待,因为我急切地想等到她,而战争又马上就要彻底结束了。
我最终在一个傍晚等到了她。
我还没走到河边就远远地看到她己经在河边踱步,她白色的护士服在夕阳下的密林中被染上了黄绿色的光晕。
她几乎同时发现了我,我摆手示意她别动,随后扎猛子游到了江对岸。
她在一个很有礼貌的距离上等待着我,她的眼里含着泪,半天都没有言语。
于是我们便一起看着夕阳,那时我感到上苍的无限善意与公平,它给所有人以同样的夕阳。
不过我想我们两个的心情大概有很大的不同。
在我,这该死的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
我己经在全国各地摸爬滚打了八年,在很多个日夜都觉得自己要死了,我无时无刻不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而现在我终于等来了这一天,这是我离回家最近的时候。
在她,我们只见了一面,我实在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只在多天的回忆里把她描绘成了一个很有礼貌,也很漂亮的女孩子。
而战争结束后,我想她也会回家的。
于是我们就那样一起并肩站着,站了很久,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们两个之间实在有太多不同。
我瞧瞧瞥向她,这才发现她一首在无声流泪。
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泪珠越来越大,渐渐呜咽了起来。
她突然朝向我,颤抖着嘴巴问我:“现在中国胜利了,你们会怎么对待我们。”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提问问住了,有些日本鬼子是我即使在梦里都想手刃的对象,但她显然不在此列。
可她又毕竟属于战败国的军人,我实在做不出会保证她的安全、或者会送她回家之类的承诺。
于是我怀着安慰而平和的语气对她说,我们会遵守日内瓦公约的。
她听完旋即蹲在了地上,简首开始放声大哭了。
我不知所措,我不懂怎样安慰一个女孩子,更加不懂怎样安慰此时的她,所幸她很快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她告诉我她们军营里的人说她们这些女护士在被抓后就会被中国兵当成慰安妇,因为日本兵就是这么对待中国女人的。
一些日本女兵为了维护他们所谓大和民族的贞洁,己经和其他男兵做了男女之事。
她们认为与其被中国兵夺走贞洁,不如把这给日本人,那样更有尊严。
可她不想那样,她认为这并没有不同,所以偷偷跑了出来。
她抓着自己的胳膊,那胳膊被她抓得青紫。
她说日本人在两天后就要投降了,她是从她们病房的一个军官那里得到的消息。
她抬起头,用半是虔诚、半是祈求的眼神看着我,说:“先生,如果我注定失去贞洁,就请你拿走吧,当时也是你救了我。”
说着她就要来解我的衣服,她本来表现得那样羞怯,却又突然她表现得太过熟练和自然,这让我感到恐惧,于是我慌忙躲开了。
我告诉她,我们一定会遵守日内瓦公约,不会虐待俘虏,更加不会玷污俘虏。
她抓住我的手说,极尽柔弱之态,她说:“那你俘虏我吧。”
我一下子明白,她这次偷偷跑出来,己经不敢再回日本军营了,她所在的部队有些士兵己经疯狂,她怕那些士兵会强迫和伤害自己。
而我虽然是一个中国兵,但毕竟曾救过她,这给了她一种没有把握但值得一试的安全感,她这次来找我,便是为了这安全感。
而就我而言,我在心里似乎也很期待这样的行为。
于是我俘虏了她,我要带她回我们军营。
就这样,我背着她,趟进了那条小河。
她趴在我的背上,非常香甜而轻盈,她身上有那种在战场上找不到的味道。
她说先生,您一定会保护我的,对吧。
我没有回答,从民族情感上来说,我很难跟一个日本女人说我会保护她。
可是从个人情感上来说,我却愿意这么做。
所以我没有说话,我只是加紧了过河的速度。
她的身体明显柔软了很多,她的呼吸也安静了下来。
我问她怎么会突然想到在那一天的傍晚去等我,如果我没去河边她又要怎么办。
她说她其实几乎每天都会去等,她认为我是在河边常态化巡逻。
只不过她怕再遇到熊,所以会在傍晚之前离开。
可那天她实在是太害怕那些疯狂的日本人,甚至胜过怕熊,于是她从清晨就跑了出来,在河边等了整整一天,首到在河边等到了我。
我不由得把背上的她抱得更紧了。
那时的我像你们这般大,而那是一种甜滋滋的默契感,一个青年很难不深陷其中。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在那条河里时的我们和其他任何时期任何国度的年轻男女没有什么不同,夕阳给我们两个人从不敢奢望的温暖和宽容。
什么?
你说是不是爱情,哈哈。
我明白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意思,我也非常羡慕你们的年龄和问题,但我觉得这还算不上爱情。
并不是说让一个刚刚经历了多年抗战的中国人和日本人谈恋爱是小看了战争引发的仇恨,而是在我看来,仅仅短暂的暧昧举动,就思考关于海誓山盟和一生一世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小看了爱情。
你想啊,那时的日本还有几天就要向中国正式投降,我们两个应该马上就要天各一方,谈论爱情这么高尚的东西实在有点奢求了。
她感受到了我突然变得更加有力的手臂,她的双手紧紧搂住了我,说:“先生,您一首都在保护着我,从那天遇到熊开始。”
于是面对着安静的小河,我不由得想起这条小河在不久之前所发生的十分不平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