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被铁链束缚在刑架上，低垂着头，湿透的白发黏在满是血痂的脸上。
他的思绪飘回到三十年前初入通文馆的那个雪夜，义父李克用郑重递给他一把刻着“忠勇”二字的匕首，彼时的他满怀壮志，一心想要在这乱世闯出一番天地，可如今，脖颈上缠绕的玄铁锁链，却被李星云亲手刻下“弑君者”三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通文馆己散，大梁己亡，你还有何话说？”
李星云的声音裹挟着雨水，透着彻骨的寒意，龙泉剑的剑尖稳稳抵在李嗣源喉间，丝丝凉意渗入皮肤。
眼前的少年面容冷峻坚毅，可李嗣源望着他，恍惚间竟看到了当年那个在自己膝头牙牙学语、天真无邪的孩童模样。
姬如雪身姿如鬼魅，站在刑台一侧，面纱被狂风肆意吹动，腰间的蝴蝶刃闪烁着幽蓝的冷光。
为了追杀李嗣源，这对恋人从漠北的无垠荒原，一路追到温婉的江南水乡，不知磨破了多少双精美的绣鞋，历经了多少艰难险阻。
李嗣源突然仰头大笑，笑声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发出的声响，震得铁链哗啦作响。
紧接着，一口混着黑色渣滓的鲜血从他口中喷出，落在刑台上，竟滋滋冒着诡异的青烟。
“太平？”
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中映着李星云年轻而朝气的脸，“当年我教你练剑时就说过，这江湖，从来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两道黑影如鬼魅般从雨幕中骤然窜出。
哭丧棒裹挟着刺鼻的腥风，精准缠住龙泉剑，李嗣源瞳孔猛地一缩，他敏锐地察觉到，黑白无常的招式里，竟混杂着只有暗墟才有的腐臭气息。
那股气味瞬间将他拉回三日前那个诡异的血色月圆夜，当神秘的黑袍人将青铜匕首狠狠刺入他胸口时，也是这般令人作呕、毛骨悚然的味道。
“想让义父死？
先过我们这关！”
黑无常扯着嗓子嘶吼，招魂幡如一条黑色巨蟒扫过刑台，所到之处，石板瞬间泛起密密麻麻的裂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碎。
李嗣源望着这对曾经跪在自己脚下，信誓旦旦发誓效忠的义子义女，思绪飘远，恍惚间看到他们初入玄冥教时的青涩模样——那时的常昊灵还会略带羞涩地挠头，而常宣灵总爱怯生生地躲在哥哥身后，偷偷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战场上剑气纵横交错，姬如雪施展出幻音诀，曼妙的身姿在雨中穿梭，可她的银丝面纱还是被对方甩出的黑雾腐蚀出焦黑的破洞。
李嗣源的铁链在这混乱之际突然寸寸崩断，他握着青铜匕首的手在雨中不受控制地发颤。
那匕首上的骷髅图腾好似活物一般，空洞的眼窝里缓缓渗出墨绿色的液体，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李嗣源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李淳风密室里那卷泛黄脆弱的古籍，上面用血红色的字迹写着：“血月凌空，暗墟现世，天下至邪，以魂为引。”
难道这一切，都是命运早己注定好的？
“暗墟......”李星云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他曾在不良帅的密室中见过这两个字，却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惊心动魄的方式首面这个传说中邪恶至极的组织。
姬如雪再次施展幻音诀，音波在雨中震荡，可依旧被对方甩出的黑雾瞬间吞噬。
那黑雾与三个月前苗疆传来的密报中描述的“蚀骨瘴”一模一样，当时，万毒窟的长老们就是在这种诡异的黑雾中，离奇地失去了性命，只留下一片死寂。
李嗣源在混乱中跌跌撞撞地退入密道，潮湿阴冷的石壁上渗出暗红色的水渍，像极了当年他鸩杀唐昭宗时，溅在龙袍上的刺目血迹。
身后传来李星云焦急的呼喊，却被滚滚雷声无情淹没。
他的胸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在狠狠穿刺。
低头看去，紫色的纹路正顺着经脉疯狂蔓延，如同无数条饥饿的毒蛇在贪婪地啃噬着他的心脏，每蔓延一分，他的意识就愈发模糊。
三日后，藏兵谷深处的山洞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肉气息。
李嗣源虚弱地蜷缩在发霉的稻草堆上，听着洞外传来的铜***——那声音与多年前他围剿万毒窟时，蚩离吹响的镇魂铃如出一辙，空灵又诡异，仿佛在召唤着他走向无尽的黑暗。
黑白无常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的心上。
黑无常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传来：“义父，暗墟悬赏袁天罡三成功力要您的命呢。”
李嗣源费力地扯开衣襟，看着那些紫色纹路爬满锁骨，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山洞里回荡，惊飞了栖息在洞顶的一群蝙蝠。
他想起李星云最后看他的眼神，那里面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他怎么也读不懂的怜悯。
洞顶垂下的墨色丝线不知何时缠住他的脚踝，末端粘着的黑色晶体，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光，像极了当年他藏在袖中的鸩酒毒丸，曾经，他用它结束了别人的性命，如今，命运似乎也想用同样的方式了结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