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季总是绵长而阴郁,沈府的雕花屋檐下,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呜咽。
沈砚站在书房窗前,望着庭中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的芭蕉,手中的湖笔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渍。
三天前,一封匿名信像惊雷般劈开了他平静的生活——信中指控林栖与杭州织造局公子私通,言辞凿凿附有"证据"。
"砚儿,你可知错?
"父亲沈明远的声音从雕花屏风后传来,衣袍摩擦青砖的窸窣声让沈砚后背发凉。
这位执掌江南丝绸贸易三十年的商贾巨头,此刻正把玩着翡翠扳指,"林家仗着掌握蜀锦秘方,近年处处压我们沈家一头。
如今天赐良机,你若还执迷不悟......"沈砚攥紧袖中林栖前日送来的《秋江渔隐图》,画中渔父的蓑衣仿佛还带着西湖的水汽。
那天林栖在画轴里夹了张素笺,用瘦金体写着:"拟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他当时打趣说这是姜夔的词句改得妙,却不知一语成谶。
"父亲,栖儿绝非那样的人。
"沈砚喉结滚动,"儿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担保?
"沈明远突然拍案而起,茶盏震落在地摔得粉碎,"你可知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是织造局王大人的亲信!
若不严惩林家,我们沈家二十年的布局就要毁于一旦!
"窗外惊雷炸响,沈砚看着父亲涨红的脸,忽然想起十岁那年随父拜访织造局。
王大人的儿子曾将他推进荷花池,只因他多看了王小姐两眼。
池水漫过口鼻时,他看见池底淤泥里沉了半幅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那是母亲的陪嫁。
"砚郎!
砚郎!
"院外突然传来林栖带着哭腔的呼唤。
沈砚猛地冲至窗边,只见雨帘中那抹月白色身影正被家丁推搡着,淡粉色油纸伞滚落在青苔斑驳的台阶下。
"让我进去!
我要见砚郎!
"林栖发丝散乱,绣着杏花的襦裙溅满泥点。
她踉跄着扑向朱漆大门,指尖在铜环上叩出鲜血,"那些谣言都是假的!
是王大人要吞并我家产业......"沈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三天前他悄悄去林家求证时,亲眼看见林父跪在祠堂里,面前摆着染血的喜帕和撕碎的婚书。
"栖儿自幼许给王家公子,"林父老泪纵横,"是我管教不严......""砚郎!
"林栖突然仰头望向二楼,雨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你信我!
我们在苏堤放生的锦鲤都记得......"沈砚猛地后退两步,撞翻了博古架上的青瓷瓶。
那夜苏堤月色如银,林栖提着琉璃灯蹲在岸边,看他把三条红鲤放进湖中。
"愿如鱼得水,岁岁年年。
"她鬓边的茉莉沾着夜露,香得让人心颤。
"砚儿,你若再执迷不悟,"沈明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冰碴般的冷意,"明日我就去林家退婚,再把你锁进祠堂。
"雨声渐密,沈砚望着院外渐渐模糊的身影,忽然想起三年前在灵隐寺求得的签文:"情丝绕指柔,终须利剑断。
"他颤抖着从书箱底层取出匕首,那是林栖去年送他的生辰礼物,鲛绡缠着的刀柄上刻着"生死契阔"。
"栖儿,"他对着虚空呢喃,匕首划破指尖的剧痛让眼眶发热,"来世......"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他冲出去时,只见林栖跌坐在满地碎片中,左手握着染血的碎瓷片,右手紧攥着半片玉佩——正是他前日丢失的"长命锁"残件。
"砚郎......"林栖凄然一笑,鲜血顺着手腕滴在青砖上,开出朵朵红梅。
她将玉佩按在胸口,"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话未说完,便被家丁拖出了沈府。
沈砚瘫坐在地,看着雨水中渐渐淡去的血迹,忽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他抓起匕首割破婚书,却在飞溅的墨汁中看见林栖最后含泪的眼神——像极了三年前他病入膏肓时,母亲临终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