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然从昏迷中苏醒时,首先嗅到的是沉水香混着药渣的苦涩。
眼皮似有千钧重,耳畔传来玉珠落盘的脆响。
当视线逐渐清晰,他看见穹顶上悬挂的二十八宿星图,每颗星子皆由鲛人泪镶嵌而成,在暮色中泛着幽蓝微光。
"客官饮了九转还魂汤,三日内切莫动用真气。
"柜台后的女子声如冰玉相击,葱指拨弄着鎏金算盘。
陆昭然试图撑起身子,却发现西肢被银蚕丝缚于榻上。
蚕丝上串着的铜钱刻满符咒,随着他的挣扎发出风铃般的轻鸣。
"苏蘅在哪?
"少年嗓音沙哑如砾石相磨。
女子终于抬首,面纱上绣着的三足金乌振翅欲飞:"望舒客栈不问来处,不管归途。
客官若想问卦..."她指尖轻点,算盘珠自行排列成坎卦,"需付三钱因果债。
"陆昭然瞳孔骤缩。
他认得这卦象——正是三年前义父暴毙前夜,在黄沙上划出的最后一道痕迹。
正要追问,厢房木门突然被剑气洞穿。
寒芒掠过面颊,将蚕丝齐齐斩断。
"洛九川!
你又偷我的..."来者话音戛然而止。
倚在门框上的男子青衫半敞,手中柳叶刀犹自嗡鸣。
陆昭然注意到他腰间悬着的朱漆葫芦,葫芦口探出的金线蜈蚣正朝自己挥舞毒螯。
"小郎君好重的煞气。
"洛九川屈指弹飞蜈蚣,那毒虫竟在空中化作金钗落入女子发间,"白掌柜,这单生意我接了。
"白掌柜面纱无风自动,算盘珠突然暴射而出。
洛九川嬉笑着挥刀格挡,刀刃与算珠相撞竟迸出星火。
陆昭然趁机滚下床榻,怀中断剑不知何时己回到革囊,剑柄血珀却变成了诡异的暗紫色。
"琅琊剑冢的狗鼻子来得倒快。
"洛九川突然敛了笑意,柳叶刀指向窗外。
陆昭然循声望去,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暮色中的客栈庭院立着七十二盏石灯笼,每盏灯芯都燃着朵青莲状火焰。
此刻所有莲花竟齐齐转向西厢,火焰由青转赤,映出檐角蹲伏的七道黑影。
"剑奴夜行,百鬼退避。
"白掌柜素手轻挥,星图穹顶降下琉璃屏障,"小郎君若不想被炼成剑傀,最好交出你怀里的东西。
"话音未落,西厢突然传来古琴崩弦之音。
陆昭然怀中断剑应声震颤,血珀中游动的星纹竟透出剑鞘,在虚空勾勒出半阙《广陵散》。
檐角黑影闻声而动,为首者手中剑锋映出琅琊山特有的云纹钢光泽。
"凶剑睚眦!
"洛九川突然拽着陆昭然撞破屏风,"萧无咎这疯子居然亲至..."琴声陡然转急,剑气摧折满庭青莲。
陆昭然在翻滚中瞥见西厢窗内景象——玄衣男子闭目抚琴,膝头横着的凶剑缠满符链。
琴弦每断一根,符链便崩裂数条,剑身渗出的黑气在空中凝成饕餮虚影。
"闭眼!
"洛九川将朱漆葫芦拍在少年天灵盖。
陆昭然眼前突然浮现万千蛊虫,却在下一瞬被血色星芒驱散。
怀中断剑自主出鞘,血珀中的星纹与西厢剑气轰然对撞。
整座客栈剧烈震颤,白掌柜的星图穹顶裂开蛛网状的缝隙。
"贪狼现世,荧惑将倾..."琴声戛然而止,萧无咎睁眼的刹那,陆昭然看见他瞳孔深处游动的剑魄——那竟是缩微版的睚眦凶剑!
玄衣男子袖中飞出九枚铜钱,在空中布成剑冢特有的"葬剑阵"。
"交出烛龙逆鳞,留你全尸。
"陆昭然正要开口,耳畔突然响起苏蘅的传音:"坎卦兑位,踏瑶光。
"他本能地滚向左侧梁柱,原先立足处被剑气劈出丈许深坑。
洛九川的柳叶刀适时架住追袭而来的剑芒,刀身浮现的蛊虫纹路竟在吞噬剑气。
"萧疯子,这可是望舒客栈!
"白掌柜怒叱声中,七十二盏石灯笼同时炸裂。
青莲火焰汇成火龙卷,将七名剑奴焚作灰烬。
陆昭然趁机冲向兑位月门,却见门后站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阿芜提着盏白骨灯笼,眸中赤金未褪,足下血梅印记正与灯笼上的彼岸花交相辉映。
"昭然哥..."少女嫣然一笑,身后浮现百鬼夜行的旌旗,"我来带你回家。
"陆昭然如坠冰窟。
他分明看见阿芜脖颈处蔓延出蛛网状的青纹,那纹路与青铜巨手上的符咒如出一辙。
怀中断剑突然发出悲鸣,血珀中星纹竟开始逆向流转。
"小心蛊!
"洛九川的警示与破风声同时抵达。
陆昭然偏头避过淬毒银针,却见那针尖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斑斓——正是神农谷独有的"七情蛊"!
与此同时,萧无咎的凶剑己劈开火龙卷,饕餮虚影张口咬向西厢屋檐。
"够了。
"清冷女声自云端落下,苏蘅踏着星辉降临。
她右眼缠绕着新换的素纱,左手托着的浑天仪残片正与客栈星图共鸣。
陆昭然惊觉怀中血珀开始发烫,断剑不受控地刺向虚空某处。
"嗤——"剑锋没入星图裂缝的刹那,整座望舒客栈开始扭曲。
陆昭然在空间坍缩前最后看到的,是萧无咎被符链反噬的狰狞面容,以及阿芜灯笼上突然睁开的第三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