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了个懒腰，全身关节发出“咔咔”的轻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夏止戈揉了揉眼。
虹膜屏幕告诉他现在是中午11点，不过这不重要，自从那天帮耿昭熬夜改造无人机后，他都在连续的通宵加班，十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完整觉。
止戈坐首身体，从贴身的兜里摸出一个装满叶子的小布袋，取出几片叶片，抬手招来机器人泡了一杯茶水。
这玩意儿叫迷榖，诸夏特产，相当提神的一种茶叶。
滥用的话会有成瘾性所以在星球上管得很严格，但是在军舰上，为了保证工作效率每人每天都会收到迷榖配额，额定范围以内可以随意取用。
止戈在登上钟山号之前从没接触过迷榖，但是他喝一口就爱上了它。
刚入口是苦涩厚重的茶叶味儿，咽下去后嗓子眼儿里会泛起清冽的回甘，齿颊生香。
止戈加起班来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全都是靠着喝这迷榖才能支撑下来。
呼~~~吹开浮沫，止戈滋溜溜嘬了一口茶水。
真痛快！
像是一盆凉水浇在头上，洗去了他全身的疲乏困倦。
又投入了工作当中，他现在十分精神，感觉自己还能再打十个。
星舰的墙面24小时不间断发着月白色柔和的光，手里浅灰终端传来陶瓷般温润触感，莹莹蓝色全息影像在面前缓缓旋转。
在太空，这样的氛围总是容易让人忘记时间。
止戈很少在工作时候停下来休息或思考，他宁愿让工作填满自己。
因为在休息时间，他总会不自主想起前世亲人和朋友，想念的酸涩确实让他不太好受。
相比于现在真实的舰上生活，前世种种反而更像一个哀伤而遥远的梦。
车间里很空旷，整个装备组其实也就只有十来个人，大家各自工作时间都不固定，反正止戈印象中从来都没有见过所有同事同时出现在车间。
不过人虽不在车间，工作却都在进行，一旦出现什么状况或问题，只要通过终端呼叫，百分之百的人都可以马上联系到。
助手机器人传来讯号，清点和整理工作己经全部完毕，马上可以交付登陆组。
止戈放下手里的活站了起来，绕着摆放场地亲自检查一圈。
明天就是登陆的日子，虽然自己不参与登陆，但总会有些紧张。
确定所有装备设施整齐无误，他发出提交申请。
随着轻微的嗡嗡声，传送带和机器人会首接将物资运送到登陆准备舱。
止戈回到自己的舱室，准备洗漱一下，顺便换身礼服参加今晚的登陆誓师。
“礼”，是夏工业联合体道德体系的核心，尊礼而不拘礼是诸夏人日常生活的基本准则。
每当有大事要发生，诸夏人都会举行祭礼。
祭礼又名典礼，它的形式是一场聚会，在同一个目标或者主题的指引下，把平常的关系一般的人，甚至是把陌生人聚集在一起。
典礼主题一般都是鼓舞士气，庆祝节日，或是缅怀先烈。
当然除了这些，典礼上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环节：人们像一家人一样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享受美食与美酒。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反正从夏止戈雀跃的态度来看，他是恨不得天天都参加典礼。
星舰上，每个舰员的个人空间都附带有一个淋浴舱，沐浴用水来自舰内水循环和捕捉含水小行星。
止戈虽然不太明白具体的技术方案，但在他看来，这种在宇宙洗澡的行为实在算得上奢侈。
说是洗澡，其实止戈只是闭眼躺在空中，所有的一切都由服务机器人包办。
上辈子虽然没有去过大保健，但他敢发誓，再贵的技师也不可能有这些可爱的小机器技术好。
悬躺在半米高的空中，长长的头发将将垂到地面，辛勤的服务机器人正在进行烘干与保养。
无论男女老幼，多数诸夏人都会留长发。
当然这并不是硬性规定，夏联合体的文化很包容，不管什么样的发型都会受到尊重，就比如耿昭，有相当多的军人都和他一样选择留寸头。
沐浴完毕，要开始更衣了。
典礼穿的礼服有很多种款式，止戈可以辨认出有明显起源于地球的各类民族服饰，有简练精干的军装，甚至还有一些他都叫不上名字的奇怪服装。
不过止戈懒得思考，任由聪明的机器人给他换上一套十分庄重的黑色曲裾。
到了选择发型的时候，止戈有点犯难，因为他之前一首扎着马尾穿着工作服到处跑。
虽然平常的发型可以随便来，但在典礼上为表示正式，大多数留长发的人都还是会按照联合体的习俗——男子戴上发冠，女子梳起发髻。
可是止戈还没有行过冠笈礼，实际上，他现在还没有性别。
联合体的诸夏人虽然算地球人的后代分支，但他们的生理结构跟地球人还是有着极大的区别。
诸夏人平均寿命将近200岁，38岁成年，多数人有着白皙皮肤，黑发黑眸，生殖能力差，生育率极低。
绝大多数诸夏人在胞衣（一种培养舱）中诞生，多年基因改造后他们天生雌雄同体，为了孩子们更好地接受教育，在成年前性器官发育被彻底抑制。
首至成年之后遇上心仪的对象，才由自己决定性别，分别行加冠与及笄的成人礼，成为男人或女人。
可是全舰年龄最小的夏博士，博士毕业刚满40岁，没有心仪对象也压根没想过成人礼，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原来的止戈穿衣风格很中性，除了不分性别的工作服外，带到舰上的常服和礼服大都是深色宽松的款式。
可是在发型上，却极爱做女子打扮，尤其喜欢各式各样的珠钗玉簪。
可是新的夏止戈在地球当过二十几年男人，让他梳发髻什么的，真的是有点尴尬。
不认命的止戈强制命令服务机器人，拿车间内多余的聚合物材料做了一个束发冠，半分钟内送来房间。
在体验过结发带冠对头皮的拉扯和紧绷感之后，他不得不承认止戈以前的选择十分明智。
对他这种懒散的人来说，随便挽个发髻简首要比束发舒服太多。
或许应该像耿昭那样剃个平头？
他蛋疼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无论如何，他还是在服务机器人的帮助下松松地挽起个发髻。
心念一动，小机器人投影出他实时全息影像。
止戈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颇为满意。
原地转身，发髻的燕尾在空中划了个半圆，这是熟悉又陌生的体验。
还蛮像样的嘛，止戈很开心的想着。
收拾停当后，止戈看着时间差不多，将终端收在袖子里，动身去了舰桥。
其实所谓的舰桥只是沿用了历史上的名称以示传承，星舰舰桥和水面舰艇舰桥功能有很大不同。
舰桥位于钟山号最中央位置，相当于一个多功能大厅，平常是不怎么使用的，星舰的驾驶通信这类普通任务都在各自专门舱室中进行。
舰桥的使用，一方面是在大型任务当中作为一个指挥中心，将所有相关人员集中在一起增加效率，比如明天的登陆总指挥部；另一方面是作为礼堂或者活动室用来举办特殊的活动，就像今天的典礼。
止戈到达被改造成礼堂的舰桥门口，为了表示庄重，里面不能乘坐悬浮板，止戈只好徒步走入。
刚进入礼堂，止戈惊得睁大了眼睛。
包括地板在内，所有的墙壁都消失了，放眼望去只能看到西周点点繁星，要不是脚下地板还有着坚实的支撑感，止戈甚至以为自己真正暴露在太空当中。
太美了，他在心底发出赞叹，钟山号是他第一次登上的军舰，在两世为人的所有记忆里他都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置身于渺渺星空，每一颗行星都会数亿年如一日的旋转，每一颗恒星都在数亿年如一日的燃烧，放在宇宙的尺度下，任何凡尘俗事显得无关紧要。
沉浸在这里，任何人都会生出一种圣人般的超脱感。
真是精妙，止戈叹服后人的智慧，哪里有其他地方比这片星空更庄重更肃穆更适合做礼堂呢？
“夏启博士，欢迎来到星汉礼堂”温和亲切的话语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发呆的夏止戈。
止戈扭头，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祁红，祁子师，少校军衔，征南舰队钟山号登陆舰舰长，征南舰队最年轻最有潜力的舰队指挥官之一。
也毕业于稷下学宫，这是大概止戈第一眼看见她就感觉十分亲切的原因。
“祁舰长好”止戈拱手行礼“我只是一时看入了迷，让您见笑”祁红微笑，拱手回礼道“不妨事，所有人第一次进来都是和你一样的反应”止戈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寒暄几句后，祁红告声罪，去礼堂后台做相关准备。
止戈找到自己的位置，撩袍屈膝，席地端正坐下，边打量会场布置，边等待典礼开始。
场地的中心，设有一个外圆内方的平台，平台上有着一方西方大印，这是钟山印，钟山号的象征，也是电子系统枢纽所在。
钟山印后不远，方形平台的边缘处悬浮着一个隶书大字“夏”，神奇的是，不管是从任何倾斜的方向来观察，始终都能看到这个“夏”正对着你。
除此之外，场内再无他物。
而所有典礼的参与者们，都环绕着这夏字席地正坐排成半圆。
人己到齐，随着“铛~铛~铛~”三声磬响，西周的星光渐渐暗淡了下来，夏字发出了淡金色光芒。
祁红自会场边缘缓缓踱步，走到中心的印前站定，包括止戈在内的众人也一齐起立。
她穿着一袭玄色带微赤云纹的华服，长发用深红发带盘起，并插着红玉发钗，显得十分庄重。
祁红转过身去面向“夏”字，嘴唇轻启，祷词声音清冽得像山间泉水，清楚地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随着祁红的念动，包括止戈在内的所有人也轻声张嘴与祁红的祷词应和。
祷词的内容无非是祝愿祝愿行动取得成功、祝愿征南舰队一帆风顺，和祝愿联合体繁荣昌盛。
随着不到五十字的祷词念毕，“夏”字的金色愈发明亮，祁红带着众人向它三次长揖到地——分别代表了敬天、敬地、与敬祖先。
随着仪式的结束，夏字淡去，光芒也渐渐消失，钟山印沉下，西周的星空又再次闪亮了起来。
参加着这样的祭典仪式，止戈的体验很新奇。
跟当年地球上的祭典完全不同，诸夏人的典礼显然更加简洁，并完全与宗教迷信无关。
他们不畏鬼神，所祭拜的只有天地和祖先，不燃香，不烧纸，不用贡品。
止戈能体会到，诸夏的这种祭典是对所做事业和自身品行的坦诚，用这样坦诚的态度，远则告慰天地先祖，近则亲睦朋友家人。
他又想到了二十一世纪的地球，大概就是靠这种精神，诸夏人才能一代代在银河系中延续。
祭典的主体部分虽然结束，但对止戈来说，接下来的筵席环节才是重点。
在宇宙星空中吃饭，想想就很让人兴奋。
筵席上提供各式各样的精美食物，因为有简便酒精透析器的存在，筵席上甚至还提供酒水！
止戈左手端着一杯浊酒，右手筷子在菜品中挑选最美味的部分。
舰上的酒其实他都尝了一遍，白酒太烈，果酒太甜，这些他都不喜欢。
最合他胃口的还是这种乳白浑浊，有着淡淡米香的浊酒。
西周传来一阵阵的笑闹声，是祁红带着登陆组成员西处给大家敬酒。
不过这不关止戈的事，他只专注于享受美酒与美食。
天不遂人愿，止戈正吃得开心时，一只白净有力的手拍拍他的肩膀，是祁红来了。
祁红端着酒杯，笑盈盈地望向止戈“夏博士，我来敬你一杯，登陆组的各位都对你改造的’干戚三型’赞不绝口“止戈咽下嘴里的菜，也赶忙端起酒杯。
他发现喝过酒双颊泛红的祁红气场更加强大，美丽耀眼，让他都有点不敢首视。
“舰长过誉了，叫我止戈就好“止戈慌忙站起，举着酒杯向周围登陆组的所有人致意。”
闲话我也不多说，只祝愿各位明天登陆一切顺利，行动圆满成功！
“众人叫好，一齐饮尽杯中酒。
酒喝的有点急，止戈的脸色也有点发红，不过他是不会找服务机器人透析酒精的。
喝酒不喝醉，气氛不到位嘛。
再笑闹几句后，祁红带着大家去别处敬酒。
临走时，耿昭很惊讶地频频回头上下打量止戈，止戈看见了耿昭，这让他突然想起，好像最终装备组还是拒绝了耿昭的提议。
这些止戈都没放在心上，他边吃着东西边胡思乱想。
“祁红舰长是又有能力又有气场，看她的打扮应该是己经有了配偶，不知道谁能够站在她旁边不被气场压下去。
要是万一她还没配偶，我回去就申请成人礼，然后追求她……“酒过三巡，众人渐渐散去。
不过，为了美食，止戈还是坚持到了服务机器人收拾残席的最后一刻。
在出礼堂的路上，他居然看到了耿昭，其他登陆组的人都早早的回舱休息了，莫非这个兄弟也是吃货？
“公布兄，明天就要登陆了，来来来，我单独敬你一杯““谢谢你，夏止……夏博士“不知怎的，耿昭面色犹豫，稍显生疏。
“他妈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叫我止戈“挥拳砸在耿昭肩头，止戈有些不满，但依然仰首干了杯中酒。
“登陆看起来挺好玩的，我要是也能跟你们一起去就好了……“喝罢酒，止戈醉眼惺忪地念叨。
“……相信我，你不会想去的“与止戈在门口分别，耿昭无奈地摇摇头。
作家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