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死了,胃癌晚期。到后来我已经完全吃不下东西了,吃什么吐什么,母亲心疼我,
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我怕母亲太伤心,只能强迫自己吃点,
再趁着母亲不在去厕所吐掉。一米六六的大个,最后不到70斤,全身上下真正的皮包骨,
很多来看我的亲戚都不敢直视我,毕竟连我自己可能都不认识我自己了。
从我体重开始骤降时,我就没有照过镜子了,我不敢......从得知生病到死亡,
我并未接受治疗,除了去年父母知道后,非拉着我去医院那次。为了稳住他们的心,
我象征性的做了几次化疗。可我自己就是学医的我深知,
我这种情况无非就是苟延残喘多活几个月,徒增痛苦罢了,实在算不得有什么好处。
生病之后,我就一直想着趁着我还在再为父母赚点养老钱,家里弟弟马上高考了,
用钱的地方还很多。而我,一直把死亡看得很开,人生的一个阶段嘛,
不就是比别人早了一点吗。1这辈子待在医院的时间太长了,没想到快死了,还在这里。
我躺在病床上,望着那白花花的天花板,眼皮逐渐沉重,视野开始模糊,
耳边母亲唤我的声音越来越弱,我听不清了......当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时,
我的意识正在从躯体里抽离。母亲颤抖的手指攥着我输液的左手,
她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硌得我生疼——或者说,那是我最后能感知到的疼痛。我死了。
这个认知让我有些恍惚,我的灵魂飘出了身体,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自己,
那张苍白的脸熟悉又陌生。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
怪不得有人说灵魂的重量只有0.1克。监测仪的长鸣穿透死寂的瞬间,
我看见一滴泪坠落在我的虎口,那是母亲的眼泪。“病人死亡时间,
2024年4月22日11点18分。”护士拉上白布的声音像砂纸擦过耳膜。
父亲突然转身撞翻了输液架,玻璃药瓶瞬间在地面炸开。
透明的生理盐水中倒映着父亲的背影,阵阵波澜,好似将他的灵魂撕扯成了两半,
一半还好好矗立在此处,另一半已经坠入深渊。母亲趴在床边,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动,
弟弟从学校被接了出来,身上还穿着深蓝色的校服,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我床边。
父亲站在了窗边,背对着所有人,但我看见他抬手擦了擦眼角,一次又一次。
我走到父亲身边,双眼已裹满泪水,脸上是如此的晦暗且粗糙,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哭。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似乎不会哭,就连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有哭。
母亲抽搐的快要窒息,我转过身试着去触碰母亲的手,却直接穿了过去。我这才意识到,
我真的成为了一个灵魂。一个灵魂?看着在场的亲属一个个朝母亲走来,
一个个从我身体穿过,我猛地闭上了眼睛。2葬礼那天,我飘在空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亲戚们说着"节哀顺变",可转身就开始讨论遗产分配;邻居们抹着眼泪,
却在窃窃私语我的死因;同事们献上花圈,转头就说起接替我职位的人选。
他们在意的似乎只是这次的饭菜是否好吃,厨子怎么样,这次又随了多少礼,
吃过后找个理由赶紧走,死了人不太吉利,怕冲撞了他。似乎没有人在乎我,
最多也只是为这家白发人送黑发人而感到叹息。而我们的父母,他们沉默地站在我的遗像前,
看着前来吊唁的人,远远看着就好像两尊雕塑。母亲的手里一直攥着我的照片,指节发白。
父亲则一遍遍擦拭着本就不存在的灰尘,仿佛这样就能让我回来。
我开始害怕了......我开始跟着父母回家,像个游魂一样——虽然我确实是个游魂。
晚上,我站在父母的床边,他们睡着了,应该没什么大事,我满意的微笑,
像往常一样回到自己房间。突然,母亲醒了,她站起来望着我,她能看见我?她朝我走来,
不!她并未停在我面前,而是从我身旁跑过,直直地冲进了我的房间,
我在后面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我紧跟着她的步伐来到我的房间,
看着她坐在我的床边不断地抚摸着我的被子,眼里满是泪水,嘴角却带着笑意。
父亲似乎是发现母亲不在了,也走到了我的房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就是梦到阿月了,看看阿月回来没有,她最喜欢月亮了,今天十六,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的月色很美,
她在肯定得多拍几张不然都不肯睡觉......”说着说着,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哽咽,
父亲见状也坐在我的床边,轻轻拍着母亲的肩膀。阿月是我的小名,
因为小时候特别喜欢月亮,又大又圆白白净净,很是好看。所以,父亲就给我取了小名,
叫阿月。可我喜欢它是因为他们说月亮表示团圆,我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团团圆圆,
这次是我先食言了。可是,今天下雨了,窗外并没有月亮。3那晚过后生活逐渐回到正轨,
我也逐渐适应了当灵魂的生活。我不知道我还可以在这里待多久,或许一直都在,
或许三五年,或许几个月,一天?又或许下一刻我就得离开,但不管什么时候,
有一天是一天吧。活着的时候总是因为工作忙推这,推那,死了倒也舍不得走了。
父亲每天下班都会绕路去我常去的奶茶店,买一杯我最爱的玉麒麟米麻薯,放在我的书桌上。
以前他最烦我吃这些东西了,他总说这些都是垃圾食品,吃多了容易生病。果不其然,
真生病了。但这奶茶的味道着实太香了,可惜身为一缕游魂有些东西注定吃不上喽。有一天,
母亲在整理我的遗物时,发现了我藏在抽屉深处的日记本。我这才想起,
那里面写满了叛逆期的抱怨:讨厌他们的管束,讨厌他们的唠叨,讨厌他们总是忙于工作。
我着急着想关上日记本,奈何游魂的身体,
尽管我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一遍遍与日记本失之交臂。
当我抬头看到母亲小心翼翼地捧着日记本,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泛黄的纸页上,
眼神里是看得到的疼惜与珍视。"对不起......"我的道歉一遍一遍,
可我无法为她擦去泪水,她也听不到了。那些年少的怨气,在死亡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我还能重来一次吗?告诉他们我其实很爱他们,很爱很爱,只是总是纠结,总说尴尬,
总想着还有下一次,总觉得和父母的相处说爱很奇怪。却没想过明天和意外谁会先到,
“对不起”和“我爱你”这次不说也许就没有下次了。我开始注意到,
母亲的鬓角不知何时已经全白了,父亲的背也佝偻了许多。他们开始频繁地去医院,
却总是瞒着对方。母亲的心脏不好,父亲的血糖偏高,但他们谁都不说,
只是默默地照顾着彼此。有一天,母亲在厨房晕倒了。父亲手忙脚乱地打急救电话,
声音都在发抖。我急得团团转,却什么也做不了。那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还活着,
至少能在他们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杯水,叫一辆车。我开始明白,死亡最痛苦的不是离开的人,
而是被留下的人。我看着他们每天对着我的照片说话,看着我生前录的视频一遍又一遍,
看着他们在我的房间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直到有一天,母亲在整理我的书架时,
发现了一张夹在书里的卡片。那是我十八岁生日时,他们写给我的祝福。卡片上,
母亲的字迹清秀:"愿你平安喜乐,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父亲的字迹刚劲有力:"无论你走多远,家永远是你的港湾。"母亲捧着卡片,泪如雨下。
父亲将她搂在怀里,轻声说:"孩子一定希望我们好好的。"4我死后的第七天,
弟弟在我的梳妆台前打碎了玻璃罐。风干的雨燕标本坠落在满地银杏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