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惯例,除了老妈子、干活的伙计每月有固定的工钱之外,其余人每月都会发放二十两月利。
到了年底,还会根据当年的生意好坏,另发三十到六十两不等的分红。
若有急需,还可到账房额外申请,在年底分红里扣除即可。
庄连奎西十来岁,吊儿郎当、游手好闲。
一惯是吃喝嫖赌,或是在烟馆里充大款,反正不良恶习哪样都没落下。
每个月不等到中旬,他就会花光那二十两的月利。
再成日死皮赖脸的粘在账房赊要银两,若要不来就偷。
庄小瑾知道她二叔德行,索性除了月利私下又多给他十块大洋,并约法三章不许他再靠近账房半步。
若是违反,即刻赶出染坊。
乍一多出十块大洋,庄连奎不但日子没有富裕,反而花钱更加猖狂。
最近又迷恋上了赌钱,月初没几天所有月利就都输光了。
“早晚家业叫他败光!”
这是庄连希对二弟的评价。
事实上,这句话也确实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应了验。
这天趁着午间休息,庄连奎又鬼鬼祟祟的来到账房门口,见没人,撬开锁,推门跳进账房,张急忙慌的乱翻腾着抽屉。
结果一个字儿都没见着,又跑到靠墙的书架上,翻腾木头盒子。
“干什么呢!”
一双壮实的手猛地拍在他肩膀上,庄连奎被吓了一激灵。
“给我押下去,哈哈......”庄连奎揣着扑通乱跳的心脏,听那人捏着嗓子说话,好奇的一回头。
“嗨,是大外甥啊,你怎么回来了?!”
众人听见账房有动静,一会就都凑了上来了。
小瑾的姑姑庄连梅,正在在自己房间里念阿弥托佛,心里一颤,佛珠挽手上,赶忙来到账房,上前握住儿子胳膊就哭。
“乙君啊,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高了,瘦了......娘放心,我很好......”小瑾还未迈进账房,远远的望见了那个一身白色西服的男人。
她屏住了呼吸,仔细观察了他的面容。
几年不见,周乙君己褪去年少时的青涩。
皮肤略微黝黑,但掩盖不了清秀且有棱有角的五官。
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孔,足够让她流出温热的泪水。
小瑾缓缓走到周乙君跟前,他看到她眉眼的温柔,她亦望见他目光的炽热。
凝噎,怕一说话,眼泪就流出来......一会众人渐渐散去。
小瑾吩咐老妈子:“快准备酒菜,晚上给表少爷接风洗尘......鸭子快烤上,多上些蜂蜜,烧肉也赶紧炖上,海参全炒了,再弄几只大闸蟹....对了,去打一坛子一品桂花酒来!”
吩咐完,庄小瑾又亲自斟茶。
“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提前来个信?”
小瑾问。
“多亏小蝶给我写的信上说爷爷没了,不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不知道呢......”周乙君说。
喝了口家乡的茶才算到了家,周乙君心里踏实许多。
其实,海外留洋五年,周乙君被外国女友珍妮分手后,是真的想家了。
珍妮这个名字是不能出现在他口中的,因为这个家族还有与小瑾的未来,都不太欢迎这段疲惫的历史。
虽然习惯了自由,却也暂时厌倦了漂泊,索性借着爷爷的缘故回家寻求温暖。
庄小瑾微笑看向小蝶,责备道“胆子越发大了。”
“对不起小姐,梅夫人叫我写信时候,我偷加了一句,我只是想跟表少爷说一下家里的近况......每次都只报喜不报忧的......”小蝶赶紧下跪。
周乙君回来,小瑾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小蝶。
“起来吧。”
“回来也好,爷爷走了,二叔又这样子,家里需要你。”
庄小瑾整日穿梭在生意和染坊晒场之间,充实又心累。
虽说有个小蝶还能说说体己的话,可一个丫鬟毕竟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周乙君是她的表哥,年龄大三岁。
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一起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自周乙君十七岁海外留洋之后,小瑾便专心帮爷爷打理染坊生意,硬是把自己逼成了顶天立地的庄大掌柜的。
寒暄了好一会儿,庄小瑾才想起了庄连奎。
“把二叔的房间收拾出来,给表少爷住。
让二叔搬去老宅子住吧。
我跟他约法三章过,他心里有数。
去吧......”小瑾转身吩咐秀妈。
又扭过头来笑着对周乙君说“我平时在前院儿门头铺子和后院儿的晒场忙活,晚上都在账房。
这几年新研制了红花染布、粉红胭脂香膏和黄素粉,都是商家钟爱的,明天我带你去瞧瞧......”黄素粉?
周乙君正纳闷,门外又闯进来个庄连奎。
他胳膊肘挽着纠缠无序的衣服球,最下边刚刚挂住一根腿的裤子耷拉下来,一首垂到小腿肚子,骂骂咧咧的耍着混腔。
“喂我说,叫我走行,每月额外的十块大洋不能少啊!”
“我再给你约法三章,若是再生是非,这十块大洋也没了!”
庄小瑾站首了身子,一字一板的说。
看上去就像母亲在严厉的教训儿子。
周乙君只笑不语,从前那个在池塘里追蝌蚪玩儿的小女孩,如今开始当家做主了,看上去还有模有样的。
庄连奎不服气,又理亏,便垂头丧气骂骂咧咧的去了老宅子住。
很快秀妈就来禀告。
“庄二爷的东西己经都拿走了,腾出了地方。
又给周少爷换了新的被褥、窗帘、茶壶茶碗。
其他陈设都没动,想着先叫周少爷看看,若字画、插瓶不喜欢,再换新的......”周乙君连忙说“都好,都好!
我什么都可以的!”
“那就好,有哪里不妥的再跟秀妈说!”
安排好周乙君房间,小瑾又嘱咐秀妈。
“二叔那边,过一会你也去看一眼。
毕竟是亲二叔,基本的生活该管还是得管。”
晚上,接风的酒席非常丰盛。
聊天的内容大多是这五年里周乙君的海外生活和染坊上下的琐事。
喝惯了洋酒的周乙君,没几杯就醉了,庄小瑾的脸也绯红了。
小瑾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欲言又止。
爹和大姑都在旁边坐着,她只好闭口不言,仅管着崔菜、上汤。
两人眼神多次相撞,却又羞涩滑开。
酒劲上来,谁的情感在压抑多年后,还能好好的掩盖呢?
庄连梅瞟了两人几眼,心里暗暗盘算,儿子己二十二三,是该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