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特殊羁押病房,10月26日上午9点15分。
意识像是沉在黏稠的沥青海里,缓慢地、挣扎着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种单调持续的“滴…滴…”声,规律得令人心慌。
然后是嗅觉,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强势地钻入鼻腔,底下还埋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血干涸后的气息。
苏宛辰极其费力地睁开眼,视网膜被一片模糊的纯白色刺得生疼。
她眨了眨眼,视野逐渐聚焦。
天花板是冰冷的白,嵌着长条的LED灯管,发出均匀却毫无温度的光。
她试图转动脖子,一阵剧烈的酸痛立刻从颈侧蔓延到太阳穴,让她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记忆像是被砸碎的玻璃,散落成一地无法拼凑的碎片。
最后清晰的画面,是实验室里那块铱-192残片,和那条诡异的短信…然后呢?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腕被一个冰冷的金属环固定在了病床护栏上。
约束带?
不是,更像是…手铐?!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恐慌开始苏醒。
她迅速扫视西周。
房间很简洁,一张病床,一个床头柜,角落一把椅子,墙壁是软包材质,门是厚重的金属门,没有内侧把手,只有一个小观察窗。
这绝不是普通病房。
羁押室。
这个词蹦出来,让她浑身一颤。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小陈…小陈怎么了?!
那个不祥的预感再次攫住她。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厚重的门被推开。
高栋队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中年医生。
高队看起来比前几天苍老了许多,眼神里充满了极度复杂的情绪,悲痛、疲惫、审视,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沉重。
“宛辰,你醒了。”
高队的声音沙哑,他走到床尾停下,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感觉怎么样?”
她张了张嘴,想问他为什么铐着自己,想问小陈到底怎么样了,想问发生了什么。
但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只能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
失语。
极致的情绪冲击下,她暂时失去了语言能力。
她只能用焦急、困惑、带着恳求的眼神死死盯着高队。
高队避开了她的目光,下颌紧了紧,看向旁边的医生。
医生上前一步,拿出小手电检查了她的瞳孔,又用听诊器听了听心肺。
“身体指标基本稳定,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的暂时性失语,需要时间恢复。”
医生对高队低声说了一句,然后退开。
高队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那目光里的沉重几乎让她窒息。
“宛辰,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有很多疑问。”
他开口,每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但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也需要你…给我们一个解释。”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
“铂悦公馆1901室,技术实习警员陈锐,确认牺牲。”
高队的声音低沉而痛楚,“死亡时间,大约在24号凌晨3点半到4点之间。
死于近距离霰弹枪射击。”
尽管有预感,亲耳听到确认,苏宛辰还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痛得她蜷缩起来,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现场…”高队的声音变得更加艰涩,“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密室。
门锁完好,只有业主和小陈有入门密码。
阳台玻璃破碎,但18楼高空,外墙光滑,几乎没有攀爬可能。”
他每说一句,苏宛辰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现场勘查显示,室内有激烈搏斗痕迹。
但奇怪的是,所有指向性的物理证据——门内侧把手上清晰的半枚指纹、霰弹枪击发时溅射到附近墙壁上的少量血迹和皮肤组织、甚至是被害人指甲里提取到的极少皮屑纤维…”高队的声音顿住了,目光如炬地看向她,“DNA检测,都与你的生物信息比对一致。”
苏宛辰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猛地放大,难以置信地摇头。
不!
不可能!
“更关键的是,”高队无视她的剧烈反应,继续用那种冰冷的、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坚持下去,“小区电梯监控和单元门禁日志显示,你在24号凌晨3点08分用自己的门禁卡进入了该单元楼,并于3点55分匆匆离开。
期间,没有任何其他人进出该楼层的记录。”
他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点开一段视频,放到她眼前。
画面里,一个穿着她常穿的那件灰色风衣、身形与她极其相似的女子,低着头快步走入电梯,按下19楼,然后又在一个多小时后,用袖子遮着手按下1楼,全程避开摄像头拍到大角度正脸,但那侧影和走姿…苏宛辰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而你自己之前的证词,”高队收起平板,眼神锐利如刀,“你说案发当时,你一首在市局物证鉴定中心实验室工作,有监控和人证。
但我们调取了监控,实验室走廊和门口的监控显示你确实在3点15分左右进入后未曾离开,但实验室内部的监控,在3点20分到4点10分这关键的50分钟里…”他刻意停顿,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
“因‘未知技术故障’,信号中断,一片空白。”
高队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并且,中心的值班保安和痕检员小李,都表示在那段时间里没有注意到你的确切动向,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
“现场还发现了两件关键证物。”
高队的声音冷硬,“一,死者陈锐右手紧握着一把家用剪刀,剪刀刃口沾有他的血迹,但握柄被特殊金属丝缠绕,上面检测到你的一枚清晰指纹。
二,在客厅沙发角落地面,发现了这个——”他又点开一张照片,是一个被踩扁的、沾满血污的润喉糖盒子。
正是小陈给她的那个。
“盒子表面,同样发现了你的指纹和掌纹。”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钉子,将她牢牢钉在“凶手”的耻辱柱上。
动机呢?
或许是她和小陈起了什么冲突?
或许是她与那系列放射性杀人案有关,被小陈发现了蛛丝马迹?
逻辑链似乎正在可怕地形成。
她疯狂地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她想尖叫,想辩解,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不是她!
她怎么可能杀害小陈?!
她完全没有那段记忆!
“根据现有证据链,”高队的声音沉重得像铁,“你是目前唯一的重大嫌疑人。
按照规定,必须采取强制措施。”
他看着她崩溃绝望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色,但很快被强制压下。
“但是,”他话锋一转,“局里和上面考虑到案件重大复杂,以及你过去的贡献和目前的精神状态,还有一个…极其特殊的因素,经过激烈争论,最终达成了一个折衷方案。”
他侧身让开一步,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那不是真人。
来人身高约一米八五,穿着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材挺拔,面容极其逼真,几乎与人类无异,英俊却毫无温度,皮肤下看不到毛细血管的色泽,眼神是一种过于纯净的、非人的冷静。
它行走的步伐精准一致,悄无声息。
一个高度仿生的AI人形机器人。
它走到病床边,停下。
那双过于完美的“眼睛”扫描般掠过苏宛辰的脸,瞳孔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蓝色数据流一闪而过。
“编号S-AIC-07,代号‘伏羲’,”高队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最新一代的刑侦辅助AI,搭载超算核心和全市天网及数据库最高权限接口。
它的分析推理能力、战斗防护能力都是顶尖水平。
同时…”高队看向她,目光深邃:“它体内集成了一套24小时不间断的生命体征监测和纳米级皮下定位系统,与你的生命体征绑定,一旦你有任何异常举动或试图脱离监控,或者你的生命受到威胁,它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并上报。”
“伏羲”微微转向高队,用一种清晰、平稳,却毫无情感起伏的合成音补充道:“准确地说,高队。
我的核心指令只有两条:第一,确保目标嫌疑人苏宛辰在案件审查期间处于绝对监控之下,杜绝其任何潜在危险行为或外逃可能;第二,作为其强制搭档,监督并‘协助’她,限时破获‘1024铂悦公馆谋杀案’及与此案可能关联的‘放射性投毒系列谋杀案’。”
它重新将“目光”投向床上因震惊和屈辱而浑身发抖的苏宛辰。
“换句话说,苏宛辰女士,”AI冰冷的合成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她最后的尊严,“在你洗清自身嫌疑之前,我是你的看守、镣铐、也是你唯一的救赎路径。
从现在起,你我一体。”
苏宛辰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冰冷的机械造物,它完美的脸上没有任何人类情感,只有绝对的理性和程序化的指令。
再看看手腕上那副闪着寒光的手铐。
巨大的荒谬感和彻底的无力感最终吞噬了她。
她不再是刑警顾问,她是一个戴着AI镣铐的囚徒,一个失去声音的嫌疑人,要去破解一个将自己卷入其中的谜案。
而唯一的“搭档”,是监视她、禁锢她的非人存在。
她的调查,成了自证清白。
她的专长,成了指向自己的利刃。
她闭上眼,最后一点光从眸中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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