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浕的房间小得像个被遗忘的储物间,唯一的窗户正对着邻居家的后墙,午后的阳光挤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窄窄的光带,也刚好落在她垂着的发梢上。
那头发是浅浅的亚麻黄,不是理发店精心调配的光泽感,而是带着点干涩的、像晒过了头的稻草色,邻里见了总叹“这孩子怕是从小没吃好”,只有许浕自己知道,是上个月用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在文具店买了盒便宜的泡沫染发剂,躲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一点点搓出来的——她想让自己看起来“不一样”,哪怕只是头发的颜色,能和这个灰扑扑的家、和永远皱着眉的奶奶,划开一道浅浅的界限。
她坐在床沿上,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手里攥着一本翻得卷了边的语文书,目光却没落在字上。
楼下客厅里的声音像没关紧的水龙头,断断续续钻上来,是奶奶的大嗓门,对着电话那头的许荣国,每一个字都裹着火气:“你看看她!
一天到晚闷在屋里,叫她洗个碗磨磨蹭蹭,昨天我让她去买酱油,她居然敢说忘了!
我看她就是故意的,白眼狼!”
许浕的指尖轻轻抠着书页的褶皱,没动。
这样的场景太熟悉了,从她十岁被许荣国送回乡下,跟着奶奶过活开始,几乎每个月都要上演几次。
许荣国在城里再婚,带着弟弟过新生活,她是被落在身后的“累赘”,奶奶的不满、委屈,最后总要用骂她的方式发泄出来,而电话那头的父亲,永远只有两种反应:要么沉默,要么像今天这样,在奶奶骂到最凶的时候,匆匆挂掉电话。
“啪嗒”一声,楼下的电话被重重扣上,许浕知道,奶奶要上来了。
果然,不过几秒钟,楼梯间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她的房门被“砰”地推开,奶奶叉着腰站在门口,额角的青筋都绷了起来,眼神像淬了冰:“你爸挂我电话!
你满意了?
啊?
是不是你在背后跟你爸说我坏话了?
我告诉你许浕,要不是我,你早就饿死街头了!
你还敢给我摆脸色?”
奶奶说着,几步走到许浕面前,抬起手,食指狠狠戳向她的额头:“你看看你这死样子!
瘦得跟个猴似的,头发黄得像染了病,一天到晚不说话,跟个哑巴似的,谁见了不晦气!
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白眼狼……”指尖戳在额头上,有点疼,但许浕没躲。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奶奶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没有委屈,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沉沉的冷,像结了冰的湖面。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首线,下巴微微抬着,明明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眼神却硬得像块石头,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奶奶,不说话,也不躲闪。
奶奶的手指还在戳她的额头,骂声也还在继续,但许浕好像没听见,也没感觉到疼。
她的目光越过奶奶的肩膀,落在窗外那道窄窄的光带上,光里有细小的尘埃在飘。
她想,那染发剂的颜色好像又褪了点,下次得再攒点钱,买盒颜色更深的——至少这样,邻里再议论的时候,只会说她“爱美”,而不是“营养不良”。
至于奶奶的骂声,父亲的沉默,还有这个冰冷的家,她早就习惯了。
她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那片冰冷的眼神后面,像把自己裹进厚厚的壳里,不外露,不反抗,也不期待。
反正,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感受,那不如就这样,冷冷地看着,冷冷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