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苍山如海。
残阳将天边云霞染作赤金,又渐渐褪为灰紫,终而没入沉沉暮霭之中。
群峰叠嶂间,一座茅屋孤悬于绝壁之上,炊烟袅袅,与云霭相接。
屋内,一老一少对坐无言。
油灯如豆,在壁上投下两道凝止的影子。
“云儿,你当真决定了?”
老者声音沙哑,如秋风拂过枯草。
他鬓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唯有一双眸子清亮如寒星,此刻正深深望着对面的青年。
凌云放下手中茶盏,盏中水波不惊。
“师父,十年了。
有些事,终须了结。”
他年方二十,眉目疏朗,肩背挺拔如松。
虽只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衫,却自有一番清峻气度。
尤其那双手,骨节分明,稳定有力,此刻正轻轻按在桌沿一对乌木短剑之上。
剑长一尺七寸,鞘身暗哑无光,唯吞口处刻着两道流云纹路。
老者长叹一声,这叹息在空山中显得格外寂寥。
“江湖风波恶,一入其中,身不由己。
你虽得我十年真传,武功己臻一流之境,但人心诡谲,尤甚于武学之道。”
“师父教诲,凌云谨记。”
青年声音平静,目光却坚定如铁,“只是霜月盟一百七十三条人命的血债,不能不讨。
那夜冲天大火,弟子至今历历在目。”
老者默然良久,自怀中取出一物,推至少年面前。
那是一块半月形铁牌,色作玄黑,触手生寒,上面刻着奇异冰花纹路。
“此物你收好。
当年我从火场中将你救出时,便系在你襁褓之中。”
老者道,“你父母为你取名‘凌云’,是望你如云中飞鸿,自在高远,而非沉溺于血海深仇。
切记,下山之后,遇事三思,不可轻信于人。”
凌云接过铁牌,指尖传来刺骨寒意。
他贴身收好,郑重叩首:“师父养育授艺之恩,凌云永世不忘。”
老者扶他起身,忽然并指如风,疾点凌云胸前要穴。
这一下来得突兀之极,指风中隐隐有风雷之声。
凌云却不闪不避,双腕一翻,桌上那对短剑不知如何己跃入掌中,交叉于胸前一格。
指剑相交,竟发出“铮”的一声金铁之鸣。
老者指力如泥牛入海,消散无形。
凌云双剑一触即收,仍复归于桌案,仿佛从未动过。
“好!
流影诀己有七成火候,天下尽可去得。”
老者颔首,眼中掠过一丝欣慰,随即又凝重起来,“最后嘱咐你一句:若遇使寒冰掌力之人,务必当心。
此功阴毒无比,专损经脉。
还有…若寻得‘寒髓钥’,切莫轻易示人。
此物可撼天地,亦可毁人心。”
“寒髓钥?”
凌云一怔。
这是他首次听闻此名。
老者却不再多言,只挥挥手:“去吧。
山下芙蓉镇近日似有异动,或与你身世有关。
一路保重。”
凌云再拜,起身时眼中己微有湿意。
他收拾行装,不过一袭换洗衣衫,几两散碎银两,以及那对乌木短剑。
临出门时,他回首望去,见师父背影佝偻,灯下白发如雪,心中不由一酸。
山风凛冽,吹动他衣袂飞扬。
凌云深吸一口气,迈步下山,再不回头。
下得山来,己是第三日晌午。
官道渐宽,行人渐多。
凌云十年未入红尘,但见市井繁华,车马喧嚣,颇有些不惯。
正行间,忽听得前方一阵哭喊喧哗。
但见十余名彪形大汉围着一辆骡车,车上一个老翁紧紧抱着个布包,两名女子缩在车后,瑟瑟发抖。
为首一个刀疤汉子狞笑道:“刘老倌,你家欠我们老爷的租子,拖了整整半年。
今日要么交钱,要么拿你闺女抵债!”
老翁哀声道:“李爷,今年大旱,实在是颗粒无收啊!
求您再宽限几日,小老儿便是砸锅卖铁也…呸!
谁耐烦等你!”
刀疤脸一脚踹在车上,震得整车摇晃,“兄弟们,把人带走!”
众恶汉一拥而上。
道上行人纷纷侧目,却无一人敢出头。
凌云本不欲多事,但见那两名女子惊恐眼神,心中一软,闪身拦在车前一揖:“各位好汉,请高抬贵手。”
刀疤脸一愣,见他布衣草履,嗤笑道:“哪来的穷酸,也敢管爷们的闲事?
滚开!”
说着一掌掴来,掌风虎虎,显是练过几年外家功夫。
凌云不闪不避,待掌到面前,忽然伸出二指,在对方腕上轻轻一拂。
这一拂看似轻描淡写,那汉子却如遭电掣,“哎哟”一声缩手,只觉半条胳膊都酸麻了。
“练武之人,欺凌弱小,不怕辱没了师门?”
凌云淡淡道。
刀疤脸又惊又怒,吼叫道:“一起上!
废了这小子!”
十余人扑将上来,拳***加。
凌云身形微晃,如风中柳絮,在众人围攻中穿梭自如。
但见他双指连点,或拂或戳,每出一指,便有一人踉跄后退,不是手腕酸麻,便是膝弯软倒。
不过片刻功夫,十余名大汉己倒了一地,***不止。
凌云身形定住,衣袂飘落,仿佛从未移动过一般。
他看向刀疤脸:“还要动手么?”
刀疤脸面色如土,咬牙道:“你、你等着!
得罪了我们黑虎帮,有你好果子吃!”
说罢连滚带爬,带着一众人狼狈而逃。
老翁连忙下车拜谢:“多谢恩公相救!
小老儿刘福,这是小女杏儿、桃儿。”
两个少女也盈盈下拜,偷眼瞧这青年,脸上微红。
凌云扶起老人,自怀中取出些散碎银子:“老人家,这些银两且拿去应急。
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刘福千恩万谢,忽然压低声音道:“恩公,您武功高强,但黑虎帮与芙蓉镇上的冯大户勾结,势大力大。
您若要去芙蓉镇,千万小心冯家。
听说…听说近日镇上不太平,接连出了好几条人命案子哩!”
凌云心中一动:“命案?”
“是啊,死得蹊跷得很,浑身冰凉,像是中了邪似的。”
刘福摇头叹息,“官府查了几天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恩公,您保重,小老儿一家这就往投亲戚去了。”
望着骡车远去,凌云若有所思。
师父说芙蓉镇有异动,果然不假。
那寒冰致命的描述,更令他想起师父提及的“寒冰掌”。
他整了整衣衫,望向西边天际。
落日余晖中,己隐约可见芙蓉镇的轮廓。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十年旧案,或许就要从这小小芙蓉镇,重新揭开血淋淋的一页。
凌云握紧了怀中那对短剑,目光沉静如水,向着镇子迈步而去。
前方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