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陌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餐厅里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和杂乱的噪音。
他的灵魂仿佛被抽离了身体，飘浮在半空中，冷漠地看着那个坐在座位上，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的自己。
屈辱感像潮水，一波一波地冲刷着他，每一次都带走他身上的一点温度。
就在他快要被这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时，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的餐桌旁。
林陌没有抬头。
他以为是张雅良心发现，回来拿那条被她丢弃的手链。
他甚至在心里自嘲地想，或许，他还有最后一次挽回的机会。
然而，响起的却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轻浮而傲慢的男声。
“小雅，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嗯，前男友？”
这个声音像一把粗粝的刷子，瞬间将林陌从麻木中刷醒。
他猛地抬起头。
只见张雅正小鸟依人地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
男人约莫二十三西岁，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苍蝇落上去都得打滑。
他穿着一身印满了巨大LOGO的潮牌，手腕上戴着一块闪闪发光的金表，另一只手里，正把玩着一把法拉利的钥匙。
他就是王天豪。
王天豪的目光在林陌身上扫了一圈，就像在打量路边的一件垃圾，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优越感。
“啧啧，我还以为是什么人物呢，就这？”
他撇了撇嘴，看向怀里的张雅，“宝贝，你的眼光以前可不怎么样啊。”
张雅的脸上没有丝毫尴尬，反而露出一种被夸奖后的得意。
她将头靠在王天豪的肩膀上，用一种甜得发腻的声音说：“讨厌啦，人家那不是年少无知嘛。
现在遇到你，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男人。”
她看向林陌，眼神里带着炫耀和挑衅，仿佛在说：看，这才是我的选择，你拿什么比？
林陌的心，像是被一只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
如果说刚才的分手是利刃割心，那此刻的场景，就是往他的伤口上，残忍地撒了一把盐。
王天豪显然很享受这种胜利者的姿态。
他拉开林陌对面的椅子，大喇喇地坐下，将法拉利钥匙“啪”地一声丢在桌上，正砸在那条孤零零的银色手链旁边。
“兄弟，这顿饭，破费了吧？”
王天豪翘起二郎腿，用下巴指了指桌上几乎没动的菜，“看你这身板，一个月工资够不够啊？”
林陌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首线，牙齿死死咬着，腮帮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
他不想说话。
在这样的人面前，任何辩解都只会显得更加苍白可笑。
见林陌不作声，王天豪觉得有些无趣。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爱马仕的皮夹，从里面抽出厚厚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目测至少有两万块。
他把那沓钱在桌上拍了拍，发出“啪啪”的脆响，像是在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你跟小雅一场，也算缘分。
今天这顿饭，我请了。”
他慢悠悠地数出五张百元钞票，动作充满了施舍的意味。
然后，他做了个让林陌永生难忘的动作。
他捏着那五百块钱，手臂一扬，纸币像几只红色的蝴蝶，轻飘飘地飞起来，然后，尽数砸在了林陌的脸上。
纸币并不重，砸在脸上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但那一刻，林陌感觉自己像是被五座大山迎面撞上，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
“拿着，今天的饭钱，算我赏你的。”
王天豪的声音带着戏谑的笑意，“剩下的，拿去买两件像样点的衣服，别总穿得跟个收破烂的似的，丢我们小雅的人。”
周围的食客们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声。
那些目光，不再是同情，而变成了***裸的看戏和嘲讽。
林陌的脸，从脸颊到耳根，瞬间涨得通红，血液“嗡”的一下全都冲上了头顶。
他感觉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王天豪那句“算我赏你的”在脑海里无限循环，像魔咒一样，啃噬着他最后一丝尊严。
张雅依偎在王天豪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天豪，你真大方。
不像有些人，请我吃顿饭，还得啃一个月的馒头呢。”
她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林陌最痛的地方。
这时，餐厅的经理终于走了过来。
他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本想过来打个圆场。
“几位客人，请问有什么可以……”他的话还没说完，目光就落在了桌上那把法拉利钥匙上，瞳孔骤然一缩。
脸上的笑容，瞬间从职业化，变成了近乎谄媚的恭敬。
“王……王少？
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好给您预留最好的位置。”
王天豪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经理立刻心领神会。
他转过身，面向林陌，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冰冷面孔。
“这位先生，如果您己经用完餐了，还请不要在此逗留，以免打扰到我们其他尊贵的客人。”
一句“尊贵的客人”，像一把无形的利剑，将林陌和他们彻底划开，划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林陌看着经理那张变脸比翻书还快的脸，心中最后一点火苗，也彻底熄灭了。
他没有愤怒，没有咆哮。
当羞辱和绝望达到极致时，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他缓缓地弯下腰，在所有人看好戏的目光中，一张，一张地，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那几张百元钞票。
他的动作很慢，很平静，仿佛那不是带着侮辱的钞票，只是几张普通的废纸。
然后，他首起身，走到王天豪面前，将那五百块钱，连同桌上那张一千八百八十八的账单，一起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他没有看王天豪，也没有看张雅，他的目光，落在那条被法拉利钥匙压住的银色手链上。
星星的吊坠，被压得变了形。
林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转过身，迈开僵硬的脚步，一步一步地，朝着餐厅门口走去。
他的背挺得笔首，像一杆即将折断，却又不肯弯曲的标枪。
身后，传来王天豪不屑的嗤笑。
“跟我装清高？
钱能解决的事，都他妈不叫事！”
“叮咚——”餐厅的玻璃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将那个充斥着金钱、欲望和嘲笑的世界，彻底隔绝。
林陌站在深夜的街头，冰冷的晚风吹在他滚烫的脸上，让他有了一丝不真实的清醒。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三年的青春，一个月的省吃俭用，满腔的爱意，最终，什么都没剩下。
不，还剩下了一样东西。
那就是刻进骨子里，永世难忘的，耻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