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切割成一条条刺眼的光带,落在林晚苍白的脸上。又是一夜几乎无眠,意识在混沌的浅滩上漂浮,被无数破碎、焦虑的梦境碎片反复冲刷。闹钟尖锐的嘶鸣像一把电钻钻进她的太阳穴。她猛地伸手按掉,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粗暴。身体沉重得如同被浇筑在水泥里,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仅仅是坐起身这个动作,就耗尽了昨晚积攒的所有力气。胃部的钝痛依旧顽固地盘踞着,提醒她昨夜的挣扎并未远去。她机械地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空荡得可怜,只有几瓶矿泉水和几片干瘪的面包。食欲?那是一种早己被遗忘的感觉。食物对她而言,只是维持这具躯壳运转的、味同嚼蜡的燃料。她勉强撕下一小片面包塞进嘴里,咀嚼的动作缓慢而费力,如同在啃噬木屑。洗漱、换衣。镜子里的人像戴着精致的人皮面具,掩盖着内里的腐朽。她用厚厚的粉底遮掩眼下的青黑,用腮红在脸颊扫上一点虚假的生气。职业套装包裹着她,像一层坚硬的铠甲。她拿起那个小小的白色药瓶,倒出今天的份额——一粒草酸艾司西酞普兰,一粒缓解胃痛的铝碳酸镁。没有犹豫,干咽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口腔弥漫开,熟悉得令人作呕。公司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踏进旋转门,中央空调强劲的冷风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电梯里挤满了妆容精致、衣着光鲜的同事,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水和一种无形的、名为“进取”的压力。林晚缩在角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祈祷电梯快点到达。“林总监,早!” 市场部的小李热情地打招呼。“早。” 林晚挤出一个微笑,声音轻得像羽毛。“脸色有点白啊,昨晚又加班了?注意身体啊!” 小李关切地说。“嗯,谢谢。” 她含糊地应着,内心却涌起一阵烦躁。又是这种善意的关心,像细小的针,扎在她无法言说的痛处上。她只想所有人都别看见她,别和她说话。走进办公室,桌上己经堆了一叠需要签字的文件和一份需要她立刻过目的新brief。电脑屏幕上,邮箱图标闪烁着几十封未读邮件的红色数字。巨大的信息量和紧迫的时间感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她罩住,勒紧。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坐下,打开那份关于“星海”项目后续执行方案的brief。密密麻麻的文字在她眼前跳动、扭曲,像一群黑色的蚂蚁,怎么也爬不进她的脑子。注意力像断了线的风筝,完全无法集中。一个简单的句子,她反复读了三西遍,却依然抓不住核心意思。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她。自我否定的声音再次尖锐地响起:“废物!这么简单的东西都看不进去!你还能做什么?” 冷汗从额角渗出。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驱散脑海里的噪音和迷雾,强迫自己聚焦。效果甚微。会议安排在上午十点。她需要向公司高层汇报“星海”项目的初步成果和后续规划。会议室里,气氛肃穆。几位总监和副总己经落座,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压力。林晚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接投影仪。她的手在微微颤抖,胃部的绞痛似乎也来凑热闹,一阵紧似一阵。她努力深呼吸,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汇报开始了。起初还算顺利,她凭借记忆和反复演练过的内容勉强支撑着。但当一位副总突然抛出一个关于预算分配细节的尖锐问题时,林晚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那些原本应该烂熟于心的数字和逻辑链条,此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眼前的面孔开始模糊旋转,副总微蹙的眉头在她眼中被无限放大,充满了指责和失望。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她慌乱地低头翻找手中的资料,纸张在她颤抖的手指间发出哗啦的声响,显得格外刺耳。就在这时,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她手一滑,整叠厚厚的文件“哗”地一声散落在地,白色的纸张像绝望的雪花,铺满了她脚边的地毯。时间仿佛凝固了。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林晚僵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巨大的羞耻感和无地自容的难堪像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震耳欲聋。那个冰冷的声音在脑中尖叫:“看吧!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你搞砸了一切!”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当场崩溃逃离。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那些散落的纸张。手指抖得厉害,捡起一张又滑落另一张。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黑斑,眩晕感越来越强。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动作沉稳而迅速地帮她捡起几张纸。林晚愕然抬头。是他。沈聿。他并不是他们公司的员工。林晚记得他,他是“星海”项目甲方——宏远集团新调任的品牌总监。昨天的提案会上他也在,坐在王总旁边,话不多,但眼神锐利,偶尔提出的问题都首指核心。他今天怎么会在这里?大概是来跟进项目后续的?此刻,沈聿就蹲在她旁边,距离很近。林晚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混杂着一丝极淡的雪松冷调,与他沉稳的气质很契合。他没有看她,只是专注地帮她收拾着文件,动作不疾不徐,没有一丝慌乱或探究的意味。他穿着一件质地考究的浅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和一只样式简洁的腕表。文件很快被整理好,沈聿将它们轻轻放在她手边的桌角,然后站起身,对着同样有些错愕的公司高层微微颔首:“抱歉,打断了。林总监请继续。”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稳定力量,瞬间打破了会议室里尴尬的凝滞。他甚至没有多看林晚一眼,仿佛刚才的援手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举动。林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沈聿的平静和那短暂靠近时带来的、带着冷调的干净气息,像一道微弱却意外的电流,穿透了她层层包裹的麻木和绝望。没有怜悯,没有探究,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带评判的帮助。这反而让她更加无措,脸颊不受控制地发起烧来。她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强迫自己忽略胃部的剧烈绞痛和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恐慌。“谢…谢谢沈总监。”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不敢再看任何人,慌乱地坐回位置,深吸一口气,用尽毕生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屏幕上那冰冷的数字和图表上。后半程的汇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的。声音发飘,逻辑勉强维持,后背的冷汗湿透了衬衫,紧贴在皮肤上,冰冷黏腻。会议终于结束。高层们鱼贯而出,低声交谈着。林晚几乎是瘫软在椅子上,浑身脱力,指尖冰凉。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己经被刚才的羞耻和压力彻底碾碎。她只想立刻消失,躲进一个没有任何人能找到的黑暗角落。“林总监。” 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林晚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小兽般抬起头。沈聿还没走。他站在桌边,手里拿着他自己的笔记本,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目光很专注,带着一种穿透性的洞察力,却奇异地没有让她感到被冒犯或不适。他并没有看她狼狈散落的文件,也没有看她还带着一丝仓惶的眼睛,而是……似乎落在了她下意识紧捂着的、微微发抖的手上?那只手刚才因为捡文件和强压情绪而用力过度,指关节泛着不正常的白。“你的脸色不太好,” 沈聿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任何多余的同情或关切,“需要帮忙吗?”林晚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猛地摇头,动作幅度大得自己都吓了一跳:“不!不用!我没事!” 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电脑、笔记本、散乱的文件,一股脑地往包里塞,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空间和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沈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近乎慌乱的举动。在她抱着东西,低着头,像一阵风一样冲出会议室门口时,他似乎极轻地、若有所思地蹙了下眉,目光在她仓惶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也转身离开了。林晚一路冲回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身体里紧绷的弦终于断裂,她顺着门板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胃部的绞痛再次猛烈袭来,伴随着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她捂住嘴,强忍着干呕的冲动。散落的文件、副总不满的眼神、同事惊愕的目光……还有沈聿那双平静深邃、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所有的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回、放大。羞耻、恐惧、自我厌恶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毒虫,啃噬着她的神经。那个被她压抑了许久的念头,再次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席卷而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强烈:撑不下去了。真的,撑不下去了。她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通讯录里,那个被她标记为“许医生”的名字,像一个沉默的灯塔,在绝望的黑暗海面上微弱地闪烁着。预约的时间就在明天下午。她盯着那个名字,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方,却重若千钧。拨出去,就意味着承认,承认自己真的病了,承认自己的“无能”,承认这完美表象下的彻底溃败。病耻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就在她内心激烈交战,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陈晨”的名字,伴随着一张她搞怪大笑的照片。那灿烂的笑容此刻像一根针,狠狠扎在林晚的心上。她看着那个名字在屏幕上执着地闪烁、熄灭、又再次亮起……仿佛闺蜜那永不放弃的、灼热的关心,穿透了冰冷的屏幕,烫在她几乎要冻僵的灵魂上。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不是啜泣,是无声的、崩溃的洪流。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咸涩的液体滑过嘴角,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手机还在震动。陈晨的名字固执地亮着。林晚颤抖着,沾满泪水的手指,终于,极其缓慢地,划开了接听键。她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仿佛那是连接这个冰冷世界唯一的、微弱的暖源。喉咙哽咽着,发不出任何音节,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声,透过听筒,传了过去。电话那头,陈晨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那个永远充满活力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慌和浓得化不开的心疼,轻轻地、颤抖地问:“晚晚?……晚晚?你怎么了?别吓我……说话啊?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