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沙裹挟着柳絮撞在议事厅的朱漆大门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雕花木门被推开的瞬间,一道裹挟着雪松香与冰麝气息的冷香如利刃般刺破厅内凝滞的空气。
苏家小姐苏柔身着云锦鸾鸟裙,金线绣就的羽翼在琉璃灯下泛着冷冽的光,十二名丫鬟托着缀满珍珠的曳地裙摆鱼贯而入,将顾晗狼狈跪坐在青砖上的身影,衬得如同尘埃般渺小。
她腕间的冰魄玉镯轻碰,发出清泠声响,却比三长老方才的斥责更让顾晗脊背发凉。
“顾公子这副模样,倒让我想起青州郊外的野狗。”
苏柔指尖捏着一方绣着并蒂莲的鲛绡帕,刻意放缓的语调里浸着蜜饯般的毒。
她眼尾新点的丹蔻如凝固的血珠,在苍白的脸上划出艳丽的嘲讽,“不过野狗尚有护家之能,公子如今灵脉俱毁,怕是连看门都不配。”
话音未落,那方曾在花前月下传递情意的帕子,己轻飘飘落在顾晗肩头,他衣衫上的泥渍瞬间晕染了金线绣的鸳鸯,像是被玷污的誓言。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三年前的上元夜,苏柔也曾这般倚在他怀里,望着漫天孔明灯轻声说 “此生惟愿与君老”。
那时她腕间还戴着他亲手打造的银镯,此刻却换成了价值连城的冰魄玉镯,寒意顺着顾晗的脖颈爬上头皮。
随着她的话音,顾晗胸前突然传来灼痛。
那枚被他贴身收藏三年的苏家定亲信物 —— 一枚刻着 “永结同心” 的羊脂玉佩,此刻竟泛起刺目的红光。
苏柔身后的护卫猛然抽出长剑,剑尖挑起顾晗衣领,玉佩应声而碎。
锋利的碎片划过脖颈,温热的血珠滴落在摊开的退婚书上,与苏家家主的朱红印鉴融成诡异的图案,宛如一道狰狞的伤口。
“柔儿莫要与废物多言。”
苏家家主端坐在铺着虎皮的客座上,檀香木折扇有节奏地轻敲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苏家商号下月便要与南域周家通商,总不能让个废人坏了我与周家家主的交情。”
他刻意将 “周家” 二字咬得极重,厅内众人瞬间响起意味深长的窃窃私语。
顾晗这才明白,原来苏柔身后那十二名丫鬟,身着的竟是周家仆役的服饰。
七八个小厮抬着描金樟木箱闯入,箱盖掀开的刹那,金玉相撞之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翡翠扳指、赤金步摇、镶嵌着夜明珠的软甲在烛光下流转着冷光,每一件都在提醒顾晗曾经的承诺与如今的落魄。
苏柔莲步轻移,绣着金线的鞋尖碾过散落的玉佩碎片,发出细碎的脆响,“这是三年来苏家下的聘礼。
顾公子既无力履行婚约,便请原样奉还吧。”
她指尖划过箱中琳琅满目的法器,突然抓起一支凤凰钗,金尾上镶嵌的红宝石在顾晗眼前晃出刺目光芒,“这支钗子,当年可是你亲手为我戴上的呢。”
钗身映出她扭曲的笑容,顾晗喉间腥甜翻涌。
他想起苏柔及笄那日,自己颤抖着为她簪发,她耳尖泛起的红晕比这红宝石还要艳丽。
而此刻,她却将钗子狠狠掷在地上,金丝弯折的脆响中,讥讽道:“如今看来,倒是我眼瞎。”
围观的族人突然爆发出哄笑。
顾轩挤到前排,故意踢翻一只木箱,鎏金酒壶滚到顾晗膝前。
他踩着酒壶俯身,呼出的酒气里混着五灵果的甜腻,喷在顾晗脸上:“大哥不是最爱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吗?
要不把身上这身衣服也扒下来抵债?
反正穿在废物身上,也是糟蹋了好料子。”
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笑声,有人吹起口哨,有人指指点点,仿佛在看一场滑稽的闹剧。
角落里,顾晗的亲妹妹别过脸去,肩膀微微颤抖。
顾晗猛地抬头,额发间渗出的血珠坠入眼睛,刺得他眼前一片猩红。
苏柔正用帕子反复擦拭方才碰过退婚书的指尖,仿佛那是什么污秽之物。
当护卫的铁手再次扣住他手腕时,积压己久的愤怒冲破理智,顾晗突然发力,额头重重撞在对方鼻梁上。
鲜血飞溅间,他嘶吼着抓住退婚书:“我顾晗今日就算死,也不会...”话音未落,一道冰刃擦着耳畔飞过,将他一缕黑发钉在身后石柱上。
石柱表面瞬间结满冰霜,寒意顺着伤口渗入骨髓。
苏柔收回玉手,腕间冰魄玉镯寒气西溢:“敬酒不吃吃罚酒。”
两名苏家修士同时出手,玄冰锁链缠住顾晗双臂。
刺骨的寒意顺着经脉钻入心脏,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痛苦。
鲜血混着墨迹,将 “顾晗” 二字染成狰狞的血痂。
“这便对了。”
苏柔满意地看着退婚书收入锦盒,转身时,裙裾扫过顾晗脸颊,留下一道冰冷的痕迹。
议事厅的大门缓缓关闭,将顾晗的绝望与愤怒,永远封存在了这黑暗的角落。
而门外,隐约传来苏柔娇笑着对旁人说:“早说了周家的冰魄灵体才配得上我这身份”,声音渐行渐远,却像钉子般钉入顾晗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