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暗影餐厅的契约，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良子的生活里激起了涟漪。
白天她照常上课、照顾妈妈、去便利店打工，晚上则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寻找那些“被食欲困住的人”。
波刚——那个男人告诉她可以这么叫他——说，这种人很好辨认，他们的眼睛里会有和那些客人一样的空洞，或者燃烧着过度的狂热。
第一个符合标准的人，是隔壁班的女生小桃。
小桃原本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可自从上个月被男友分手后，就像变了个人。
她开始疯狂地吃东西，下课铃一响就往小卖部冲，书包里永远塞满了零食，不到一个月就胖了二十斤。
可她吃的时候从来没笑过，总是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薯片，像在惩罚自己。
“小桃，你还好吗？”
午休时，良子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又打开一包巧克力。
小桃吓了一跳，慌忙把巧克力藏起来，眼圈红红的：“我没事……我知道一个地方，”良子犹豫了一下，按照波刚教的说法开口，“可以让你随便吃，还不用怕胖，想去吗？”
小桃的眼睛亮了亮，又迅速黯淡下去：“哪有这种地方……去了就知道了。”
良子把食罪街的地址写给她，“今晚八点，我在那里等你。”
晚上八点，小桃果然出现在暗影餐厅门口，手里还攥着包饼干，显然是一路吃过来的。
她看到餐厅里的景象时吓了一跳，拉着良子的胳膊往后退：“这里……这里好吓人。”
“别怕，进去吧，没人会伤害你。”
良子把她拉进去，波刚己经在角落的桌子上摆好了食物，全是小桃平时爱吃的甜点。
小桃看到那些马卡龙、慕斯蛋糕和芝士挞，眼睛都首了。
她回头看了看良子，见她点头，才试探着拿起一块马卡龙塞进嘴里。
甜腻的味道在舌尖炸开，是她这一个月来吃的所有零食都无法比拟的美味。
压抑的情绪好像找到了出口，她开始疯狂地吃起来，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边哭一边吃，嘴里还嘟囔着：“他为什么不要我了……我到底哪里不好……”良子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她。
波刚则站在吧台后，指尖缠绕着一缕淡淡的黑雾。
那些黑雾像有生命般，慢慢飘向小桃，在她周围盘旋、吸收着什么。
良子知道，那是在收取“欲望碎片”——小桃的悲伤、不甘和用食物麻痹自己的放纵。
等小桃吃到再也吃不下，瘫坐在椅子上喘气时，她脸上的空洞淡了许多，眼神也清明了些。
“谢谢你，良子。”
她站起来，声音还有点哑，“我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看着小桃离开的背影，良子松了口气。
她转身看向吧台，波刚正拿着一个黑色的箱子。
“这是你的报酬。”
他把箱子推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大块红白相间的和牛，脂肪分布得像雪花一样均匀，散发着新鲜的气息。
良子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种高级和牛，她只在电视上见过。
“另外，这是今天的工资。”
波刚又递过来一个信封，里面是十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良子捏着信封，手指有些发颤。
这是她第一次靠“自己的能力”赚到这么多钱，而且还得到了这么好的肉。
“谢谢。”
她抱着和牛箱子，郑重地鞠了一躬。
回到家时，妈妈己经睡了。
良子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把和牛切成小块，用最简单的方法煎了，只撒了点盐。
牛肉在锅里发出滋滋的响声，香气瞬间充满了整个小屋。
她把煎好的和牛盛出来，一半放进保温盒（留着明天给妈妈当早餐），另一半自己吃掉。
肉汁在嘴里爆开，浓郁的香味熨帖着饥饿的胃，那种满足感，比昨晚在餐厅吃满汉全席还要强烈。
因为这是她靠自己赚来的，是能让妈妈吃到的、带着温度的食物。
第二天早上，妈妈看着保温盒里的和牛，惊讶地问：“这是哪里来的？”
“便利店老板奖励我的，说***活认真。”
良子撒了个谎，看着妈妈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眶有点热。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封，心里忽然对那个暗影笼罩的餐厅和那个阴郁的男人，产生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也许，这份诡异的工作，并不全是坏事。
和小桃的成功案例，让良子对“寻找客人”这件事有了信心。
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身边的人，发现原来“被食欲困住”的人，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
有总是在办公室抽屉里藏零食、一压力大就疯狂咀嚼的白领；有因为减肥而每天只吃一根黄瓜、眼神却死死盯着别人餐盘的女生；还有为了证明自己“能吃”，在大胃王比赛里硬撑到进医院的男生……良子把他们一一带到暗影餐厅。
波刚的餐厅仿佛永远不会打烊，无论多晚过去，门都是开着的，蜡烛都是亮着的，桌子上永远摆着符合客人喜好的食物。
他似乎永远都站在吧台后，像个沉默的影子，看着客人们释放欲望，再不动声色地吸收那些碎片。
而良子，总能得到丰厚的报酬——有时是一整只帝王蟹，有时是进口的水果礼盒，有时是塞满钞票的信封。
她把大部分钱都存起来交医药费，剩下的就变着花样给妈妈做吃的，出租屋里渐渐有了烟火气。
她自己在餐厅的“份额”也越来越大。
起初她还会不好意思，后来发现波刚似乎很喜欢看她吃，他的眼神不再是最初的审视，偶尔会带上点难以察觉的柔和，像是在欣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你为什么不吃？”
一次良子吃到一半，终于忍不住问他。
桌上摆着刚出炉的披萨，芝士拉丝能拉到半米长。
波刚靠在吧台上，指尖敲着台面：“恶魔不需要食物。”
“那你靠什么活？”
“欲望。”
他言简意赅，“人类的欲望，就是我的食粮。”
良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拿起一块披萨。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波刚的存在了，习惯了他身上淡淡的冷意，习惯了他低沉的声音，甚至习惯了他周身那层若有若无的暗影。
有他在旁边，就算餐厅里的客人眼神再诡异，她也觉得安心。
一天晚上，良子带了个特殊的客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
老爷爷年轻时是个厨师，得过很多奖，可自从味觉退化后，他就再也做不出满意的菜了。
他开始疯狂地寻找“最极致的味道”，尝遍了山珍海味，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最后变得茶饭不思，整个人迅速衰老下去。
“我想尝尝……能让我想起老伴做的家常菜的味道。”
老爷爷坐在餐桌前，声音沙哑。
波刚没说话，只是打了个响指。
桌子上出现了一碟炒青菜、一碗番茄鸡蛋面，还有一碟腌萝卜，都是最普通的家常菜，却散发着一种温暖的香气。
老爷爷愣住了，颤抖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
“就是这个味道……”他忽然老泪纵横，“和我老伴做的一模一样，有点咸，还有点糊……”他慢慢地吃着，眼泪掉在面汤里，却露出了很久以来第一个笑容。
良子看着他，心里有点发酸。
等老爷爷满足地离开后，良子发现波刚的脸色不太好，他周身的暗影比平时浓郁了些，甚至在微微发抖。
“你没事吧？”
她忍不住问。
“没事。”
波刚的声音有点哑，“只是……这种‘带着爱意的欲望’，吸收起来有点费劲。”
良子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把桌上剩下的半碗面吃掉了。
面的味道很普通，可她吃着吃着，忽然觉得胃里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
她抬起头，看到波刚正看着她，眼底的暗影似乎淡了些。
“你做的面，很好吃。”
良子认真地说。
波刚愣了一下，随即别开视线，耳根似乎在烛光下泛出一丝极淡的黑影。
“不是我做的，是欲望化成的。”
“那也是你弄出来的。”
良子坚持道。
波刚没说话，只是转身从吧台后面拿出一小盒包装精致的糖果，放在她面前。
“这个，算额外奖励。”
糖果是柠檬味的，酸酸甜甜的，像极了此刻她心里的感觉。
良子剥开一颗糖放进嘴里，看着吧台后那个沉默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个永远亮着烛光、永远有吃不完的食物的暗影餐厅，好像有点像家了。
而波刚看着她吃糖时满足的侧脸，指尖轻轻按了按胸口。
那里，因为吸收了“爱意的欲望”而躁动的暗影，因为她的存在，又一次安稳了下来。
他想，也许留下这个“无底洞”在身边，是个不错的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