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趣游话外!手机版

您的位置 : 首页 > 灶台烟火里的人生

第1章 灶台余温

发表时间: 2025-08-15
蜀州镇的青石板路在梅雨季节总是泛着油亮的光,像爷爷饭店灶台上那口用了十年的铁锅。

林小满蹲在自家院坝的竹匾前翻晒辣椒面,二荆条的碎末混着潮湿的水汽钻进鼻腔,呛得他连连打喷嚏。

十三岁的少年己经比院墙边的桃树高了半个头,蓝布衫的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的小臂上沾着点点辣椒粉,像没擦净的朱砂。

灶房的烟囱正吐着浅灰的烟,母亲苏桂英在里头用围裙擦着手出来,围裙上沾着刚切的青菜汁:“小满,坛沿水快干了,赶紧添点,莫让泡菜坏了。”

她的声音带着点急促,手里还攥着锅铲,铁柄上的木套被磨得发亮。

林小满应着声,放下手里的竹耙子往墙角的陶坛走去。

这口泡菜坛是爷爷留下的,粗陶表面爬满细密的冰裂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坛沿总盛着半圈清水,爷爷在世时总说这是 “锁鲜的钥匙”,水干了,菜的魂就跑了。

他踮起脚揭开沉重的坛盖,一股酸香混着花椒的麻气 “呼” 地扑出来,泡姜泡海椒在暗绿色的卤水里轻轻晃悠,像一群胖乎乎的娃娃在泡澡。

“慢点掀,坛盖要轻拿轻放。”

父亲林建军扛着锄头从菜地里回来,裤脚沾着新鲜的泥土,“你爷爷说泡菜坛有灵性,受了惊,菜就酸得发苦。”

他往院坝里的竹椅上一坐,摸出烟杆在鞋底磕了磕,黄铜烟锅里的烟丝是蜀州特产的叶子烟,点燃时冒出蓝盈盈的火苗,烟味混着辣椒香在空气里缠成一团。

林小满蹲回灶门前添柴,火光在斑驳的土墙上投出他晃动的影子,忽大忽小。

母亲正在灶台前炒青菜,铁锅 “滋啦” 作响,她总掌握不好火候,青菜炒得要么过生要么过烂。

“你看你炒的啥子哦,黄不拉几的。”

父亲在院坝里瞅了一眼,烟杆往竹椅扶手上一磕,“要是你爷爷在,这菜得炒得翠绿,带着锅气。”

“我又不是大厨。”

母亲的声音有点委屈,锅铲在锅里翻得更急了,“你行你过来炒嘛,天天就知道说风凉话。”

她确实没什么做菜的天赋,爷爷还在时总说她 “对火候没感觉”,同样的二荆条,她炒出来就是少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

林小满往灶膛里塞了把干松针,火苗 “腾” 地窜起来,舔着锅底。

他悄悄抬眼瞅着母亲炒菜的样子,想起爷爷站在饭店灶台前的模样 —— 爷爷总是先把铁锅烧得冒烟,再淋上一勺菜籽油,油泡刚冒起来就下调料,手腕一抖,花椒辣椒就在锅里跳起舞来,香气能飘出半条街。

“明天赶场,给你扯块布做新校服。”

母亲的声音缓和下来,锅铲在锅里翻得慢了些,“李老师说你这次摸底考得好,得奖励。”

青菜总算出锅了,虽然卖相一般,倒也透着股清爽的香。

“我不要新衣服。”

林小满往灶膛里又添了根柴,火苗映得他脸颊发烫,“想买本《川菜菜谱》,新华书店新到的,王胖说里面有爷爷做过的回锅肉做法。”

父亲的烟杆在桌角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买书可以,但校服也得做。

你妈连夜给你纳了双布鞋,蓝布面子,耐穿。”

里屋传来针线穿过厚布的 “嗤啦” 声,母亲总说蜀州的蜀锦虽好,不如粗布实在,像过日子,得经磨才行。

林小满没再说话,只是往灶膛里添柴的动作慢了些。

他想起小学三年级那年,爷爷还在镇东头开着 “林家小馆”,他总在放学后溜到饭店后厨,蹲在灶台边看爷爷做菜。

爷爷的白围裙永远干干净净,手里的锅铲像有魔法,普通的五花肉经他一炒,就变得油亮喷香,蒜苗绿得发亮,豆瓣红得诱人。

“小满,看好了,回锅肉要‘炒得卷,煸得香’。”

爷爷颠着锅,锅里的肉片在火苗中跳起了舞,“选肉要选坐墩肉,带点肥的才香,煮的时候放姜葱料酒,去腥又提鲜。”

他会舀起一小块肉塞进林小满嘴里,烫得他首咧嘴,却舍不得吐出来,肉香混着豆瓣的辣,在舌尖上炸开。

饭店的灶比家里的大得多,是那种能同时架三口锅的大灶台,烟囱首通屋顶,抽走油烟的同时,也带走了爷爷身上的力气。

林小满记得爷爷去世前那段时间,总是咳嗽,炒完一盘菜就要靠在灶台边歇半天,白围裙上沾着的油烟也没力气擦了。

“这孩子,跟他爷爷一个样,就爱蹲灶房。”

母亲端着青菜往堂屋走,看见林小满盯着火苗发呆,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将来不当厨子可惜了。”

“才不。”

林小满把头埋得更低,灶膛里的火光映着他的眼睛,“李老师说学电气有出路,将来能进电厂。

但我也想学会爷爷的回锅肉,还有鱼香肉丝。”

他记得爷爷最拿手的就是这两道菜,饭店的招牌菜,镇里人办喜事都要提前来订。

半夜被雷声惊醒时,林小满看见父母还在煤油灯下忙。

母亲在缝补他磨破的书包,父亲蹲在旁边削竹篾,要编个新的菜篮明天赶场用。

“明天把那筐青菜卖了,就给小满凑学费。”

父亲的刀在竹片上划出道流畅的弧线,竹屑簌簌落在地上,“考不上重点高中也莫关系,爸教你种辣椒,蜀州的二荆条辣得过瘾,收成好的话,够你娶媳妇了。”

“才不。”

林小满把头埋进被窝,听着窗外的雨声,“我要考县一中,将来考大学学电气,还要学会做爷爷的菜。”

窗外的雨打在青瓦上,“噼啪噼啪” 响,像无数双筷子在敲碗,又像爷爷炒菜时锅铲碰撞的声音。

第二天赶场天,天刚蒙蒙亮,林小满就背着竹篓跟父母去镇上。

蜀州的场镇挤得像罐腌菜,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子的哭闹声混在一起,热闹得让人心里发慌。

卖豆瓣酱的摊子前堆着小山似的黄豆瓣,穿蓝布衫的张婆婆用蜀州话大声吆喝:“郫县豆瓣算啥,咱蜀州的才够味!

晒足一百八十天,炒菜香得跳!”

父亲的青菜很快就卖完了,母亲拉着他往布店走,手指在一匹蓝卡其布上摸了又摸,反复跟店主讨价还价。

“就这块,” 她终于下定决心,把布往柜台上一拍,“做校服耐脏,还能当衬里,划算。”

裁布的师傅用竹尺量尺寸,剪刀 “咔嚓咔嚓” 响,像在剪断一段段时光。

林小满的目光却被街角的新华书店吸引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往那边挪。

玻璃柜里,那本《川菜菜谱》的封面特别显眼,印着一盘油亮的回锅肉,跟爷爷做的一模一样。

父亲看出了他的心思,蹲在书摊前翻了半天,手指在封面上蹭了又蹭,最后还是把书买了下来。

“省着点看,别折了页。”

父亲把书往他怀里塞,手掌粗糙的纹路蹭过他的脸颊,“学会了做给我们尝尝,就当…… 就当你爷爷还在。”

他的声音有点哽咽,转过头去看别处,眼角亮晶晶的。

回家路上,母亲突然往他嘴里塞了颗冰糖。

蜀州产的黄冰糖,甜得发腻,混着嘴里还没散去的花椒味,像极了日子的滋味。

“刚才看见张婆婆在卖糖油果子,” 母亲的手在他头顶揉了揉,掌心带着点粗糙的暖意,“等你考上高中,妈给你炸一大盆,让你爸学着你爷爷的法子,给你熬红糖浆。”

林小满摸着怀里温热的菜谱,书页边缘有点扎手。

他想起爷爷教他辨认花椒的样子,捏起一颗汉源花椒放在他手心:“闻闻,这是贡椒,麻味正,后劲足,炒菜放几颗就够了。”

爷爷的手指带着常年握锅铲的薄茧,蹭过他的手心,痒痒的,暖暖的。

回到家,他把菜谱小心翼翼地放进父亲做的木匣子里,跟爷爷留下的那把小锅铲放在一起。

锅铲是黄铜的,柄上刻着个小小的 “林” 字,是爷爷特意请镇上的银匠打的,说要传给林家将来学做菜的后人。

灶房的老烟囱还在吐着淡淡的烟,泡菜坛的卤水里,母亲新放的仔姜正在悄悄变酸。

林小满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灶前,翻开菜谱的第一页,上面印着回锅肉的做法,步骤图清晰得就像爷爷在旁边手把手教他。

他用铅笔在旁边做批注,像课堂上记笔记一样认真:“爷爷说,肉要煮到八成熟,切片要薄厚均匀。”

母亲端着淘米水过来添坛沿水,看见他在看菜谱,笑着说:“等周末,妈买块肉,你照着做试试?

就算做砸了,咱们也能当回锅肉的‘回锅’,再炒一遍。”

她其实不太会做肉菜,每次炒肉不是太老就是太柴,但她愿意让小满试试,就像爷爷当年耐心教她那样,哪怕她总学不会。

父亲从菜地里回来,看见灶前的菜谱,蹲下来翻了几页:“你爷爷做鱼香肉丝,总爱在醋里加点点糖,说这样才够‘鱼香’。”

他其实很少进厨房,却记得爷爷做菜的细节,那些他以前总说 “男人不用管” 的事情,原来都记在心里。

林小满把这些都记在菜谱的空白处,字迹歪歪扭扭的,像刚学走路的娃娃。

阳光透过灶房的小窗户照进来,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

他不知道后来的日子会有多难,只记得那天的灶房里,有泡菜的酸香,有父母的笑声,还有爷爷留在空气里的味道,暖暖的,很踏实。

傍晚时分,他学着爷爷的样子,往泡菜坛里加了几颗新摘的花椒。

指尖捏着花椒的瞬间,仿佛又听见爷爷的声音:“做菜跟做人一样,要讲究个‘度’,盐多了发苦,醋多了发酸,火候到了,味道自然就出来了。”

坛盖 “咚” 地一声盖好,坛沿的清水晃出细碎的涟漪。

林小满看着那圈水,突然觉得,爷爷其实没走远,他就在这泡菜坛里,在这本菜谱里,在灶膛里跳动的火苗里,在每个愿意用心生活的日子里。

雨又开始下了,打在青瓦上沙沙作响。

林小满把菜谱放进木匣,贴身藏好那把小锅铲,躺在床上听着父母在灶房收拾的声音。

母亲不小心碰掉了锅盖,父亲笑着骂了句 “毛手毛脚”,然后是锅碗瓢盆碰撞的轻响,像一首温柔的曲子。

他摸了摸枕头下的菜谱,心里踏实得很。

明天,他要去看看爷爷的小饭店,虽然早就改成了杂货店,但他记得后厨的位置,记得那口大灶台的样子。

他想告诉爷爷,他会好好学习,也会好好学做菜,不会让他失望的。

窗外的石榴树被风吹得轻轻摇晃,这是爷爷亲手栽的,说等结果了,要教小满做石榴汁,放点点冰糖,酸甜可口。

现在,树还在,愿望也还在,就像灶房里永远不会熄灭的余温,总能暖着往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