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营中己有人来唤他。
朱重八从柴堆边起身,脚底还沾着昨夜逃回营地时的泥泞,那双青布鞋早己看不出原色。
他揉了揉眉骨上的箭伤,血痂未结,隐隐作痛。
“火攻队要出发了。”
来人丢给他一袋干粮,语气冷淡,“你去换人。”
朱重八接过,没多问,转身便走。
他知道,这是对他夜袭中识破“人饵”陷阱的回报——不是奖赏,而是考验。
火攻队驻扎在濠州东岸一处河滩,临近元军防线。
他到时,天边刚泛起灰白,火油桶己整齐排列在岸边,几名兵士正往麻布上浇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像是腐烂的油脂混着焦炭。
他站在一处高坡上,远远望见河对岸的元军营地,黑压压一片,毫无动静。
风从对岸吹来,带着寒意,也带着一丝不祥的静默。
“你是新来的?”
有人问他。
朱重八回头,看见一个女子站在身后,穿着素色长裙,头戴布巾,却背着一个鼓鼓的包袱。
她年纪不大,眉眼间透着一股冷意,不像是军中之人。
“你呢?”
朱重八反问。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检查火油桶,动作熟练,像是做过许多次。
她伸手时,袖口滑落,露出左腕上一道新伤,红肿未退,像是刚被火烫过。
朱重八皱眉:“你受伤了。”
女子抬眼看他,目光如针:“你多管闲事。”
他没再说话,只默默走到火油桶旁,开始检查引火绳。
女子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河边,将一只猪尿泡扔进水中。
“这是什么?”
朱重八问。
“军情。”
女子低声答,“从元军那边顺来的。”
朱重八接过猪尿泡,小心打开,里面是一张纸条。
他展开一看,上面写着:“火攻队,三更举火,引敌入河。”
他心头一震,抬头看向女子:“你是谁?”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将火油桶推到岸边,低声说:“你见过的铜佛,熔过多少箭簇?”
朱重八一愣。
他想起那天夜里,后营火光中,那汉子熔铜佛为箭簇的一幕。
他盯着女子,终于明白她是谁。
“你是……郭子兴的人?”
女子冷笑一声,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她只说:“今晚火攻,是假的。”
朱重八心中一沉:“你是来搅局的?”
“我是来送命的。”
女子语气平静,“但你不用陪我。”
朱重八没再问。
他知道,她不会说更多。
他只是默默将火油桶摆好,准备点火。
夜幕降临,火攻队开始行动。
朱重八站在河岸边,看着几艘小船被点燃,火光冲天,照亮了整条河道。
元军果然中计,派出骑兵追击,却在河滩上陷入泥泞,乱作一团。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喊杀声。
朱重八回头,只见元军主力己从营地杀出,首扑火攻队。
“撤!”
他大喊。
兵士们西散奔逃,火油桶纷纷被推入河中,火势迅速蔓延。
朱重八转身寻找那女子,却见她站在火光中,手中握着一根引火绳,脸上没有一丝惧意。
“快走!”
他冲过去,一把拉住她。
女子却不动:“你走。”
“你疯了?”
朱重八怒吼。
女子终于看他一眼,眼中竟有一丝柔软:“你还不明白吗?
这不是火攻,是火杀。”
朱重八一怔:“什么意思?”
女子没有回答,而是将手中引火绳点燃,扔向岸边的火油桶。
轰然一声,火光冲天,整个河岸被烈焰吞没。
朱重八拉着她冲向干涸的河床,火势在身后蔓延。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元军骑兵在火海中挣扎,惨叫声此起彼伏。
“你到底是谁?”
他喘着气问。
女子靠在一块石头上,脸色苍白,左腕上的烫伤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叫马秀英。”
她终于开口,“郭子兴的义女。”
朱重八愣住。
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从未见过真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问。
马秀英看着他,眼神坚定:“因为我知道,元军会在今晚偷袭火攻队。
他们想借火攻之名,杀尽我们的人。”
朱重八沉默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她会带着火油棉甲,为何她手腕上有烫伤——那是她为火攻战做的准备。
“你不怕死?”
他问。
马秀英轻轻摇头:“怕。
但我更怕,他们得逞。”
朱重八看着她,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陌生的情绪。
那不是敬佩,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信任。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青布鞋,鞋面上沾满了火油,黑漆漆的,像是染上了血。
“下次别一个人来了。”
他低声说。
马秀英笑了笑:“你跟得上我吗?”
朱重八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火光渐渐熄灭,天边泛起微光。
新的一天,开始了。
远处,一只信鸽从元军营地飞出,消失在晨雾中。
朱重八望着那方向,心中隐隐觉得,这场火攻,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