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485年,腊月里的北风裹着雪粒子,将柴房腐朽的门框刮得吱呀作响。
张轩蜷缩在潮湿的草堆上,把最后三根稻草塞进漏风的墙缝里。
五岁孩童的手指冻得像胡萝卜,指节处裂开渗血的豁口,每次蜷缩都会撕开新的伤口。
"咕······"肠鸣声在空荡荡的柴房回响,张轩把脸埋进膝盖。
三天前主母生辰宴上打碎的瓷碗,让整个后厨的奴才都被克扣了半月口粮。
春娘每日寅时便去浆洗房做工,回来时总把刷锅水滤得清澈见底,将沉淀的米渣喂进他嘴里。
"咯吱······"柴门被推开时,檐角冰棱正巧断裂,在青砖上摔得粉碎。
春娘逆着晨光立在门口,鬓发散乱地粘在青白的脸颊上。
她怀里鼓鼓囊囊的,粗麻布衣襟洇着可疑的水渍。
"儿啊,快把这米汤喝了。
"春娘哆嗦着从怀中掏出半片葫芦瓢,温热的雾气在寒风中转瞬即逝。
混着皂角味的米汤淌过喉管,张轩在吞咽间隙瞥见母亲手背上的血痕······定是浣衣时被冰水里的碎瓷划的。
"今日要筹备冬至祭礼,下人们都要到前院的厨房帮忙。
"春娘用袖口擦去他嘴角的米渍,从草堆下翻出件千疮百孔的夹袄,"记住,莫要碰那些金贵物什,莫要抬头看主子们的脸。
"张轩乖巧地点头,任母亲用草绳扎紧他空荡荡的裤脚。
穿过垂花门时,张轩被琉璃影壁晃得睁不开眼。
这是他五年来首次踏入前院,朱漆游廊下悬着的鎏金雀笼里,红嘴绿鹦哥正啄食着胭脂米。
两个穿狐裘的丫鬟捧着鎏金暖炉经过,锦缎裙裾扫过结了薄冰的青砖。
"低头!
"春娘猛地扯了他一把,张轩的额头重重磕在廊柱上。
雕着缠枝莲纹的楠木柱沁着寒意,他盯着柱础处半干的痰渍······方才那穿黛蓝比甲的丫鬟,故意将唾沫啐在他们经过的路上。
绕过九曲回廊,蒸腾的热气混着荤香扑面而来。
八扇雕花木门大敞的灶屋里,十余口陶灶吞吐着青烟。
穿褐色短打的伙夫们扛着整扇猪肉穿行,砧板上的鲥鱼还在翕动腮帮。
"春娘你可算来了!
"穿酱色麻衣的胖厨娘挥着铁勺,"赶紧把那筐冬笋剥了,老爷昨儿猎的鹿肉还等着下锅呢!
"春娘将张轩塞到堆放柴禾的角落,往他手里塞了块温热的灶石。
这是庖屋最暖和的所在,透过堆积如山的松木,能望见案板上晶莹剔透的糖人······用石蜜浇成的寿星老儿,眼窝里镶着两粒枸杞。
"小崽子,饿坏了吧?
"张轩抬头时,正对上一双浑浊的圆眼。
满脸横肉的伙夫蹲在他面前,油渍斑斑的围裙下露出半截羊皮袄,这人左手攥着个馒头。
"不饿"张轩往后缩了缩。
"拿着。
"馒头被强行塞进他怀里,羊膻味熏得人作呕。
王屠夫粗粝的拇指擦过他嘴角,"慢些吃,仔细噎着。
"张轩盯着馒头上的黑指印,若是在前世肯定会犯恶心,但对于早就饥肠辘辘他他无异是最美味的食物。
他将馒头掰成两半,狼吞虎咽地吞掉沾着指印的部分,麦香在口腔弥漫,他己不记得多久没吃过馒头了。
剩下的半块用枯叶包好小心揣进怀里······留着晚上给春娘吃。
有了气力便来了精神,趁着没人注意,张轩悄悄溜出了厨房。
然而,他刚走出不远,就被一个小厮拦住了。
张轩定睛一看,正是春娘刚生产不久便来催她上厨的管事双寿。
"站住!
"双寿一把抓住张轩的衣领,"你怀里藏了什么?
"张轩心中一紧,还没来得及解释,小厮己经伸手从他怀里掏出了那半个馒头。
"好啊!
"双寿冷笑一声,"你个***货色,竟然敢偷主子的东西!
""我没有偷!
"张轩急忙辩解。
“你没偷那馒头是从哪来的?”
双寿满脸奸笑的问道。
“是·····反正不是我偷的!”
张轩知道一旦他说出是伙夫偷偷给他的,那么伙夫定会受罚,因此咬牙没说。
"还敢狡辩!
"小厮抬脚就踢,正中张轩的肚子。
张轩痛得弯下腰,馒头掉在地上,被小厮一脚踩烂。
"走!
去见管家!
"小厮揪着张轩的衣领,拖着他往正院走去。
张轩前世虽然也在社会摸爬滚打过,但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他被带到管家面前时,吓的浑身发抖。
管家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脸上带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
他冷冷地扫了张轩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回叔的话,"双寿谄媚地说道,"这小崽子偷了主子的馒头,被我当场抓住。
"管家皱了皱眉,“这么小就偷盗,长大了还了得?”。
首接下令:"念他年幼初犯就不予深究了,就罚让他跪在门口的青石板上跪上三个时辰吧。
"张轩被拖到门口,按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冬日的寒风从衣领灌进来,冻得他瑟瑟发抖。
春娘闻讯赶来,冲着管家急忙下跪求饶:"大管家开恩!
轩儿才五岁,他断不会偷······"双寿指着被他踩碎的馒头,“证据确凿,你还狡辩什么!”
"求······求求你们······"春娘跪在管家面前哀求,"让我替轩儿跪"“贱骨头,想跪就一起跪吧,想让他起来那可不行”管家冷冷的说道。
春娘没有丝毫犹豫,起身跪到了张轩旁边,冲着张轩挤了个笑脸:“咱们娘俩一起。”
张轩在剧痛中扯出个惨笑。
多熟悉的场景啊,前世,他在打了经常欺负他的那个背景深厚的同学后,母亲也是这样跪在校长、老师和对方家长面前,求他们别开除自己。
再活一世,蝼蚁终究逃不过被践踏的命运。
戌时的梆子敲到第七下时,张轩开始数瓦当上的纹路。
滴水檐兽首狰狞,和他前世在博物馆看到的汉代遗存别无二致。
不知是跪的还是冻得,双腿己经麻木,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子时的更鼓响过三遍,春娘终于被允许抱起儿子。
张轩的神智己经不太清醒,恍惚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是春娘的泪。
回柴房的路格外漫长。
春娘每走三步就要踉跄一下,却把儿子裹在唯一干燥的里衣中。
经过马厩时,张轩听见双寿在训斥马夫:"这种劣等马就该抽断腿筋,省得总想尥蹶子······"回到柴房后,春娘小心翼翼地给张轩揉着双腿。
她的手指颤抖着,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儿子的伤口上。
"儿啊,"春娘哽咽着说道,"记住今天的教训。
在这座府邸里,我们只是奴才,没有尊严,也没有选择。
"张轩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强大起来,才能改变命运。
不过在自己强大起来之前必须要做一条狗,一条听话的狗,一条主子喜欢的听话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