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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8-18

第一章:江与镇牛栏江。这名字听起来就带着一股子蛮劲儿,像是谁家倔强的老牛,

硬生生在崇山峻岭间撞开了一条道。成年后,

在地图上再看到那条蜿蜒在滇东北褶皱里的蓝色细线,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

那轰鸣的水声,便又在耳边响起来了。我的童年,就系在江边一个叫海拉镇的地方。

镇子小得像贴在陡峭山壁上的一小块膏药。记忆里,它总是湿漉漉的,

江上的水汽和山间的云雾不分彼此,缠绕着依山而建的吊脚楼。楼是陈年的木头,黑黢黢的,

踩上去吱呀作响,仿佛在诉说着经年的风雨。我家那间,悬得尤其靠外,推开吱呀的木窗,

半条江就扑进眼里。第一次被它震慑,大概只有四五岁。祖父抱着我,站在窗前。

那是个雨后初晴的傍晚,夕阳的金光泼洒下来,江面不再是平日浑浊的土黄,

竟泛出一种惊人的、熔金般的赤红。水流湍急,不是安静地淌,

而是咆哮着、翻滚着、互相撕扯着向下游猛冲。巨大的浪头撞上江心狰狞的礁石,

“轰隆”一声炸开,溅起丈高的白沫,水雾被风卷着,直扑到脸上,带着腥气和凉意。

那声音更是骇人,不是哗哗,也不是潺潺,是持续的、沉闷的怒吼,

像地底下藏了千万头怪兽,日夜不停地捶打、嚎叫。我吓得往祖父怀里缩,他却笑了,

粗糙的大手拍拍我的背:“莫怕,牛栏江嘛,就是这个脾气。”连接两岸的,

是一座晃晃悠悠的吊桥。几根粗大的铁索,绷得笔直,上面铺着稀疏的木板,踩上去,

整座桥就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摆。桥下是奔腾的江水,看一眼就头晕目眩。镇上的大人过桥,

都是快步如飞,如履平地。而我,每一次被大人牵着过桥,都像经历一场生死考验。

紧紧攥着大人的衣角,眼睛死死盯着脚下那窄窄的木板缝隙,透过缝隙,

能看到翻滚的浊流在深渊里咆哮。风大的时候,桥身剧烈晃动,木板吱嘎作响,

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把人抛进那无底的黄汤里。还有一种更惊险的过江方式——溜索。

一根粗壮的钢索横跨江面,人用一个带钩的木溜子挂在索上,靠着重力向下滑去,

快到江心时,又得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一段才能到对岸。我常远远看着那些胆大的人影,

“嗖”地一下滑过江面,身影在巨大的峡谷背景里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

吊桥和溜索,是海拉镇伸向外面世界的两条颤巍巍的触角。镇子只有一条主街,青石板铺就,

被无数双脚板磨得光滑发亮,雨天就变得油亮亮的。

街两边挤着些铺面:卖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的杂货铺王瘸子开的,

飘着热气和油香的早点摊子,一家门面小小的、书和本子都蒙着层灰的文具店,

还有镇上唯一的小学校。江边有个小小的码头,几级歪斜的石阶探入水中,

拴着几条破旧的木船。这里是镇上最“热闹”的地方,也是信息流散的中心。

我家吊脚楼后面,巴掌大一块坡地,被外婆收拾成了小菜园。这便是我童年的“后花园”了。

和萧红笔下那生机勃勃、满是蜂蝶的园子不同,这里局促得多。外婆用竹篱笆小心地围起来,

种些辣椒、茄子、豆角和几棵葱蒜。地方太小,植物也长得拘谨。但外婆侍弄得极好,

绿油油的,在灰扑扑的镇子里,显得格外精神。我常蹲在地头,看蚂蚁在菜叶上爬行,

或者帮外婆拔几棵草常常连菜苗一起拔掉。外公则沉默得多,他喜欢蹲在江边的巨石上,

望着江水,一袋接一袋地抽旱烟,那佝偻的背影,像是另一块被江水冲刷了千年的石头。

牛栏江的吼声,是海拉镇永恒的背景音。无论白天黑夜,无论你在镇上哪个角落,

那低沉、浑厚、永不疲倦的轰鸣,总在耳边回荡。它像这方天地的心跳,

也像一种宿命的低语,宣告着一种缓慢、坚韧、又带着原始蛮力的生存。

第二章:镇上的日子海拉镇的日子,像牛栏江的水,看似奔腾不息,

内里却遵循着古老而缓慢的节奏,被季节这只大手,清晰地分割开来。旱季是最明快的时节。

雨水少了,牛栏江渐渐褪去暴戾的土黄色,显出一种沉静的、接近墨绿的深色。水位下降,

江心那些巨大的、形态狰狞的黑色礁石群便大片大片地***出来。这些礁石坚硬、沉默,

是海拉镇脚下最顽固的根基。礁石滩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我们像一群小猴子,

在光滑或嶙峋的巨石间攀爬、跳跃、追逐。阳光晒得石头暖烘烘的,赤脚踩上去,

烫得直跳脚,却又舍不得离开。在石头缝隙的水洼里摸小鱼小虾,

运气好时能抓到一两条手指长的,装在玻璃瓶里,宝贝似的带回家往往活不过半天。

大人们也松了口气,忙着修补在雨季里受损的木船,整理江边狭小的田地,或者上山砍柴,

为漫长的湿冷季节做准备。空气里少了那份沉甸甸的水汽,连带着人的脚步也轻快了些。

岩伯的渡船来往得勤了,吱吱呀呀的摇橹声,混着江水声,是旱季特有的安宁调子。

然而好景不长。当天空变得阴沉,云层像吸饱了水的脏棉絮低低压下来,

雨季便挟着万钧之势到来了。雨不是淅淅沥沥的下,而是倾倒,是瓢泼。牛栏江立刻变了脸,

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浑浊的泥浆水裹挟着树枝、杂草甚至整棵的树干,

翻腾着、咆哮着,如同一条暴怒的黄色巨龙。那轰鸣声不再是背景,它充满了整个空间,

震得吊脚楼的木板都在嗡嗡作响。江水变得无比危险,渡船停了,

溜索也常常因能见度太低而无法使用。海拉镇成了真正的孤岛。山间不时传来沉闷的轰隆声,

那是小规模塌方或泥石流。家家户户神经都绷紧了,时刻留意着屋后山崖的动静。

潮湿无孔不入,衣服被褥永远带着一股霉味,墙角长出青苔。大人们脸上也蒙着一层阴翳,

忧心着田里的收成,更担心那不知何时会爆发的山洪。

整个镇子笼罩在一种湿漉漉的、粘稠的压抑里,只有雨打芭蕉的单调声响,和江水的怒吼。

冬季是相对枯水的季节,但寒意刺骨。凛冽的江风像刀子一样,

刮过狭窄的街道和吊脚楼的缝隙。人们缩在屋子里,围着火塘。火塘是家的中心,

塘火日夜不息,上面吊着熏得漆黑的铁壶,咕嘟咕嘟煮着茶水。火塘边,

挂着腌制的腊肉、香肠,被烟火熏烤得油亮发红,散发出一种踏实而诱人的气息。

外婆忙着准备年货,蒸米糕、做糍粑,屋子里弥漫着糯米的甜香。外公则仔细地修理农具,

或者编织竹篾器物。山上的植被在干冷的天气里变得枯黄焦脆,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干燥的粉尘味。这时节,山火成了悬在人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远处山脊偶尔冒起的一缕青烟,都能引起一阵紧张的观望和议论。镇上的日子是循环的,

也是具体的。赶场天集市是这循环里最鲜活的节点。狭窄的青石板街被挤得水泄不通。

附近的彝族、苗族山民背着高高的竹篓,篓里装着山货、药材、活鸡活鸭,

穿着色彩鲜艳的民族服饰,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汉族的商贩吆喝着,

卖布匹、铁器、廉价的糖果和塑料玩具。

空气里混杂着牲畜的气味、汗味、油炸食物的香气、草药的特殊味道。

讨价还价声、熟人打招呼声、小孩的哭闹声,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这短暂的热闹,

是闭塞小镇呼吸外界空气的窗口,是信息常常是夸张或失真的和新鲜玩意儿流通的渠道。

偶尔也会有穿着“鬼师”服饰的老人,在江边僻静处,对着江水低声吟唱,焚烧纸钱,

那是某种古老的、祈求平安或告慰亡灵的仪式。生与死,在这江边小镇,

都带着一种原始的、与自然紧密相连的朴素色彩。第三章:江边的人们海拉镇的人,

就像江边的石头,被岁月和江水冲刷着,各有各的形状和故事。

外婆是我童年世界最稳固的锚。她个子不高,瘦小精干,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髻。

她的手像树皮一样粗糙,关节粗大,却异常灵巧。

操持家务、在巴掌大的菜园里精耕细作、还认得许多山上的草药。

谁家孩子头疼脑热、拉肚子,或者干活扭了腰,常会来问她讨个土方子。她对我极慈爱,

总把好吃的藏起来留给我,絮絮叨叨地讲些老辈人传下来的故事和禁忌,

比如不能对着江心撒尿,会得罪河神;晚上听到奇怪的鸟叫要赶紧关门。她的怀抱,

是江风冷雨里最温暖的庇护所。祖父则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他总是佝偻着背,

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眼神浑浊却常常望着江水出神。他一生与土地和江水打交道,

对节气、水势、山林的脾性了如指掌。他不爱说话,

表达关心的方式就是默默地塞给我一把烤得喷香的豆子,或者在我疯玩得忘了时辰时,

去江边礁石滩上把我寻回来,大手牵着我的小手,一言不发地走回家。他有一手好篾匠活,

能编出结实又精巧的竹篓、竹筐、竹席。他坐在门前的矮凳上编竹篾时,手指翻飞,

篾条在他手中温顺得像听话的蛇,发出沙沙的轻响,那是他特有的语言。

父母的身影在记忆里是模糊而忙碌的。父亲似乎在更远些的镇上做点小工,

母亲则操持着家里的杂货小摊。他们像一阵风,回来时带些外界的糖果或廉价玩具,

短暂地搅动一下家里的空气,又匆匆离去。更多时候,我是外婆外公的影子。

他们偶尔的训斥,或者对我“不好好读书将来没出息”的担忧,让我感到一种陌生的疏离。

他们代表着一种我看不清的、外面的压力和期望。镇上的邻居,

构成了我童年观察世界的万花筒。“疯女人”阿秀是海拉镇一个挥之不去的传说。

她总穿着件辨不出颜色的破旧衣裳,头发乱蓬蓬地结着绺,在江边游荡。

有时会突然尖声唱起不成调的山歌,或者对着江水喃喃自语,又哭又笑。孩子们都怕她,

远远看见就躲开,叫她“疯婆娘”,但又忍不住好奇,躲在石头后面偷看。大人们说起她,

总是摇头叹气,压低声音:“造孽哦……听说是男人跟人跑了……”“她爹娘死得早,

哥哥嫂子嫌她……”她的存在,像一块阴云,提醒着这平静小镇水面下的暗流和命运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