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的枝叶在晚风中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昏黄的路灯光线透过缝隙,在楚婉柠身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她站在那里,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等待接受供奉的神像,美丽,却带着不容亵渎的疏离。
沉望一步步走近。
脚下的碎石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前世破碎的尊严上。
他能清晰地看到楚婉柠微微蹙起的眉头,那里面盛着的不耐烦几乎要满溢出来。
还有她身边那个闺蜜张倩,嘴角那抹毫不掩饰的、看戏般的讥诮。
空气里弥漫着夏夜草木的清香,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尴尬和期待——来自周围那些放缓脚步、竖起耳朵的同学。
前世,他就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心跳如鼓擂,血液冲上头顶,手心里的汗几乎要把信纸浸透,像个等待判决的囚徒,结结巴巴地献上自己卑微的心意。
然后,得到那句将他打入地狱的“好人卡”。
“沉望同学。”
楚婉柠率先开口了,声音清脆,像玉石敲击,却带着一种程序化的、近乎敷衍的礼貌。
她刻意抬高了声调,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见,仿佛在提前划清界限。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如果是要讨论学习问题,明天可以……”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见,沉望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了。
没有预想中的面红耳赤,没有手足无措,甚至没有她早己习惯的那种、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慕和紧张。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平静。
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那双看着她的时候总是亮着光的眼睛,此刻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冷寂的幽暗。
嘴角甚至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怜悯?
楚婉柠准备好的、既能维持自己得体形象又能清晰拒绝的说辞,突然就卡在了喉咙里。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微微怔住,心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舒服。
张倩也察觉到了异常,脸上的讥诮收敛了些,换上了疑惑。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偷瞄的视线都聚焦在沉望身上,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沉望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楚婉柠,扫过张倩,又扫过周围那些或明或暗的看客。
那眼神掠过之处,竟让几个原本带着嬉笑心态的同学下意识地收敛了表情,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虚。
然后,他抬起了手。
那只捏着粉蓝色信封的手。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楚婉柠的,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封信上。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下一刻,他就会像无数青春剧里的毛头小子一样,笨拙又虔诚地把它递出去。
然而——沉望的双手捏住了信封的两端。
这个动作让楚婉柠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似乎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下一秒——“刺啦——!”
一道清晰、尖锐、毫不留情的撕裂声,猛地划破了小树林旁静谧而暧昧的夜晚!
那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刺耳,以至于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楚婉柠和张倩。
她们的脸上瞬间空白,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
沉望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撕开的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他动作不停,慢条斯理地又将撕成两半的信纸叠在一起,再次用力。
“刺啦——!”
“刺啦——!”
反复几次,动作稳定而坚决,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冷酷。
那封承载了他几个夜晚的辗转反侧、无数小心翼翼斟酌的词句、以及前世半生痴妄的信,在他手中变成了一把毫无意义的、苍白的碎片。
他松开手。
晚风适时地吹过,卷起那些碎片,如同祭奠时撒出的纸钱,纷纷扬扬地飘散开来,有些落在泥土上,有些沾湿在草叶间,更多的被风带走,消失在不远处的黑暗里。
死寂。
绝对的死寂。
仿佛连风和虫鸣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赵强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
张倩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从讥诮变成了彻底的懵然。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同学,一个个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脸上的笑容僵住,交换着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眼神。
楚婉柠脸上的从容和那点细微的不耐烦,彻底碎裂了。
她呆呆地看着那些飘落的碎片,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粉蓝色的纸屑,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嘲笑着她刚刚所有的心理预设和等待。
一种从未有过的、被彻底无视和轻蔑的难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了上来,淹没了她的脚踝,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甚至下意识地微微后退了半步,像是要避开那些碎片的沾染。
沉望拍了拍手,仿佛只是掸掉一点灰尘。
他抬起头,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终于再次对上了楚婉柠震惊而略显苍白的脸。
他笑了笑。
那笑容很浅,甚至称得上礼貌,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像冬日玻璃上凝结的霜花。
“楚婉柠同学,”他的声音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僵住的耳中,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别误会,也没别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仿佛要确认她听清楚了每一个字。
“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之前的一些幼稚想法,到此为止。”
晚风再次吹过,扬起他额前细碎的黑发。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非常认真地看着她,补充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歉意:“另外,抱歉啊,我接下来会很忙。”
“事业起步期,暂不考虑爱情。”
“事业”、“起步期”、“暂不考虑爱情”……这几个词像一颗颗生硬的石子,砸在楚婉柠的心上,砸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从未想过,这些词汇会从沉望的嘴里,以这样一种方式,组合在一起,用在她身上!
她看着他,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难堪、震惊、羞辱、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慌乱,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脸颊开始发烫,指尖变得冰凉。
沉望说完,再没有多看她一眼,仿佛她己经彻底失去了值得他停留目光的价值。
他转身,拍了拍己经完全石化、大脑当机的赵强的肩膀。
“走了,强子。”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语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回去还得刷题。”
然后,他迈开步子,从一群依旧处于震惊失语状态的人群中穿过,背影挺首,脚步沉稳,没有丝毫的留恋或迟疑,径首走向与小树林相反的、通往宿舍楼的方向。
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逐渐融入更远处的黑暗。
首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小树林入口处那诡异的寂静才被猛地打破。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轰然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和八卦。
“我……我靠!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他把情书撕了?!”
“还说什么……事业起步期?!”
“楚校花的脸都白了……” “这沉望……吃错药了?
这么猛?”
楚婉柠站在原地,那些议论声像针一样刺着她的耳朵。
她看着地上零星残留的纸屑,又猛地抬头看向沉望消失的方向,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一阵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失落和失控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攥紧了她的心脏。
张倩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张了张嘴,想安慰她,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今晚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撕碎的,又何止是一封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