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小哥把录取通知书递来时,林晚星正跷着脚刷手机。“楚若瑶小姐的快递,签收一下。
”“哦,放那儿吧。”她头也没抬,指甲在屏幕上划得飞快。“需要本人签收。
”小哥很坚持。“我就是楚若瑶。”她不耐烦地挥手,像驱赶苍蝇,“签哪儿?
”我在楼梯转角停住脚步。手里还拎着刚买的酱油。那封快递,是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昨天刚查到的。林晚星,我的“姐姐”,楚家精心养育了二十年的假千金。
她代替了我的人生。现在,连我的名字也要签得如此顺滑。“签好了。”她龙飞凤舞地写完,
随手把笔一丢。快递小哥嘟囔着走开:“……现在的学生真没礼貌。”我默默转身下楼。
把酱油放进厨房。楚太太,我的亲生母亲,正优雅地坐在餐桌旁喝燕窝。“瑶瑶回来啦?
酱油买到了吗?”她没抬头。“买到了。”“放着吧。对了,”她终于瞥了我一眼,
“你的通知书应该到了吧?什么学校来着?”“……南大。”“哦。”她舀了一勺燕窝,
语气淡得像白开水,“知道了。”没有惊喜。没有祝贺。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林晚星风一样旋进餐厅。“妈!我的保时捷钥匙呢?约了姐妹做SPA呢!
”“在玄关抽屉里。”楚太太立刻换上笑容,“玩得开心点,宝贝。”宝贝。这个词,
从未落在我身上。血缘在楚家,轻飘飘的。比不上二十年的习惯。一个月前,
我的身份被揭穿。很狗血。楚家老爷子突发心梗,紧急输血。稀有的Rh阴性血。
楚太太和楚先生都不是。我这个“保姆的女儿”却是。DNA报告像颗炸弹。
炸飞了林晚星的锦衣玉食。炸开了我灰扑扑的真实人生。林晚星本姓林。我本该姓楚。
命运在产房里打了个盹。抱错了。林晚星被千娇万宠。我在乡下养父母家,
啃着咸菜疙瘩长大。养父母车祸去世。我才被楚家“好心”接回。当保姆。
楚太太轻描淡写:“家里不缺双筷子。”直到那份DNA报告。真相大白。楚家认回了我。
骨肉团圆的大戏,只在本地小报占了豆腐块。楚家丢不起这人。林晚星没被立刻扫地出门。
楚太太抹着眼泪:“养只猫狗二十年也有感情啊……”于是,她留下了。我,楚若瑶,
真正的楚家女儿。像个突兀闯入的陌生人。住在三楼朝北的保姆间。
林晚星依然睡在二楼带衣帽间和阳光房的主卧。楚太太拉着我的手哭过一次。“瑶瑶,
委屈你了……但晚星她,毕竟叫了我二十年妈……”我抽回手。“没事。”指甲掐进了掌心。
血比眼泪更真实。林晚星拿着保时捷钥匙,哼着歌往外走。经过我身边。带起一阵香风。
很贵的那种香水味。她脚步没停,像没看见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飘进我耳朵。
“鸠占鹊巢的土包子。”我低头,看着手里廉价的塑料酱油瓶。瓶身油腻腻的。鸠。占鹊巢。
到底是谁?晚饭。长方形的餐桌。楚先生坐主位。楚太太挨着他。林晚星坐楚太太另一边。
我在最下首。靠近厨房门。佣人布菜,先给楚先生,楚太太,林晚星。最后是我。
盘子里的菜,总是最少。楚先生开口,威严十足:“晚星,
下个月和恒生集团王总的儿子见个面。”林晚星撅嘴:“爸!我还在念书呢!
”“王家和我们有项目合作。”楚先生不容置喙,“见一面而已。
”楚太太打圆场:“就是认识一下嘛。王家公子很优秀的。”林晚星低头扒饭,没说话。
楚先生转向我,语气公事公办:“若瑶,你学校那边,费用家里会出。好好念书。”“嗯。
”我咽下嘴里的饭。寡淡无味。空气突然安静。只有轻微的碗碟碰撞声。
楚太太像是想起什么,带着一丝刻意的关切:“瑶瑶啊,大学宿舍条件不好,
要不……还是住家里?”林晚星猛地抬头:“妈!她住家里?那我……”“你当然也住家里!
”楚太太立刻安抚,“家里房间多的是。”林晚星瞪了我一眼。我放下筷子。“我住校。
”楚太太似乎松了口气:“也好,年轻人多锻炼。”楚先生点点头,
话题重新回到王家公子身上。我起身。“我吃好了。”没人挽留。回到三楼那个狭窄的房间。
窗外是隔壁楼的后墙。灰扑扑的。手机屏幕亮了。陌生号码。短信。“若瑶,我是爸爸。
”我的手指顿在屏幕上方。亲生父母?林家。那个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家。林爸。林妈。
老实巴交的小面馆夫妻。我拨回去。响了三声,接起。“……喂?”一个沙哑的男声,
小心翼翼。“林叔。”“……诶!若瑶!”声音立刻激动起来,“是若瑶吗?
你……你还好吗?”“还好。”“那就好,那就好……”他语无伦次,
“我和你妈……我们……对不住你……”“没事。”我打断他。“那家人……对你好吗?
”他问得犹豫。我看着光秃秃的墙壁。“好。”“那就好……那就好……”他重复着,
带着哽咽,“晚星……她……她没欺负你吧?”“没有。”“要是……要是过得不顺心,
就回来……”他声音很低,像怕被谁听见,“家……家里还给你留着房间……”“嗯。
”“面馆生意还成……你回来,爸给你煮牛肉面……多加肉……”喉咙有点堵。“知道了。
林叔,我挂了。”“好……好……你……好好的……”电话挂断。房间里一片死寂。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水泥地很凉。手机又响了。还是陌生号码。我接起。
“喂?”“楚若瑶吗?”一个冰冷的女声。“我是。”“这里是市中心医院。你父亲林建国,
突发脑溢血,正在抢救。需要家属签字。”我赶到医院时。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刺鼻。林妈瘫坐在塑料椅子上。头发花白,乱糟糟的。才几个月没见。她像老了十岁。
看到我。她猛地站起来。又手足无措地缩回去。眼神躲闪。“……若瑶……”她声音发颤。
“林叔怎么样了?”“在……在抢救……”她抹着眼睛,
“医生说要开颅……签字……我不敢……晚星……晚星电话打不通……”楚家的假千金。
她的亲生女儿。关键时刻,永远打不通电话。护士拿着手术同意书过来。“家属?签这里。
”林妈抖着手,不敢接。我拿过笔。“我签。”笔尖划过纸张。楚若瑶。三个字。
第一次签在生死状上。不是为了楚家人。是为这个,养了我十八年,
把我当亲女儿的小面馆老板。林妈看着我。眼泪大颗大颗掉。
“若瑶……谢谢……谢谢……”“医药费多少?”我问护士。“押金先交五万。后续看情况。
”五万。林妈的脸瞬间惨白。小面馆,起早贪黑。五万是天文数字。我拿出手机。
查银行卡余额。楚家给的生活费。加上我自己打工攒的。三万八千六百块。全转了过去。
林妈抓着我的手。冰冷,粗糙。像树皮。“若瑶……这钱……这钱……”“先救林叔。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红的。刺眼。林妈坐在我旁边。沉默了很久。她忽然开口。
声音嘶哑。
“若瑶……当初……抱错的事……我们……我们其实……早就知道……”我猛地转头看她。
她低着头。不敢看我。“你三岁那年……发高烧……要输血……”她断断续续地说,
“血型不对……我们偷偷去查了……”“所以,你们一直知道?”她点头。眼泪滴在膝盖上。
星在楚家……过得好……我们……我们就想着……这样也好……你也好……她也……”自私。
又卑微。“别说了。”我打断她。心口像压着石头。她捂住脸,压抑地哭起来。手术灯灭了。
医生走出来。“手术暂时成功。但还没脱离危险期。送ICU观察。”林妈瘫软下去。
ICU一天一万。我的三万八。只够三天半。楚家。我站在客厅中央。楚太太在插花。
很优雅。“妈。”我开口。她修剪花枝的手顿了一下。“嗯?”“能借我点钱吗?急用。
”“哦?”她放下剪刀,“多少?”“五万。”“你一个学生,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她端起茶杯,吹了吹。“救命。”“谁?”“林建国。林叔。”她蹙起精致的眉。“林家?
”语气淡了下去,“若瑶,你现在是楚家人。”“他们养了我十八年。
”“楚家给了他们补偿金。”她放下茶杯,清脆一响,“你回来后,我们给了林家二十万。
两清了。”“现在是人命关天。”楚太太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不耐烦。有审视。最后,
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家里现金流最近紧张。你爸公司项目在关键期。”她拿起剪刀,
继续修剪花枝,“这样吧,我给你转一万。救急可以了。”手机震动。银行到账信息。一万。
冰冷的数字。“谢谢。”我说。转身离开。楚太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若瑶,
记住你自己的身份。”身份。楚家真千金。抵不过ICU一天的费用。走出那栋华丽的别墅。
阳光刺眼。我拿出手机。打开校园***群。置顶信息:“市中心‘遇见’奶茶店招全职晚班,
月薪3500,可预支半月工资。”我拨通电话。“你好,我想应聘全职晚班。
”“今天能来试工吗?”“能。”奶茶店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微胖。很爽利。
“叫我芳姐就行。干过吗?”“没有。”“行,先学收银。包教会。晚班六点到十二点。
试用期三天,工资日结八十。干满一个月转正。”“好。”系上印着卡通奶茶的围裙。
笨拙地操作收银机。机械音单调地响。“支付宝到账,十五元。”“微信收款,十二元。
”重复。麻木。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林妈的短信。“若瑶,钱收到了,谢谢!
医生说情况暂时稳住了。你叔还没醒……晚星她……还是不接电话……”我关掉屏幕。
继续扫码。“您好,请问要喝点什么?”下一个顾客。很年轻的女人。戴着巨大的墨镜。
遮住半张脸。但还是能认出。林晚星。她身边跟着两个同样打扮时尚的女孩。她没认出我。
或者说,根本没看。“三杯招牌芝士莓莓,少冰,半糖。”她语速很快。“好的,
一共五十四元。”她扫码付款。我低头做单。她把取餐小票递给旁边女孩。“你们先拿,
我去下洗手间。”转身时。她的墨镜滑下一点。露出眼角。那里。有一块新鲜的淤青。不重。
但很明显。林晚星走进洗手间。她的两个朋友拿着小票,靠在柜台边等。“晚星最近真倒霉。
”高个子女孩压低声音。“怎么了?她爸不是刚给她买了新跑车?”“车算啥?
她家最近才倒霉呢!听说她爸公司项目黄了,亏了一大笔!她妈愁得不行。”“啊?
那她……”“所以着急把她推出去联姻啊!就那个王家公子,圈里有名的爱玩,
还喜欢动手……上次那个谁,不是被打进医院了?”“天哪!那晚星……”“她不肯啊!
听说在家闹了几次,被她爸打了巴掌……喏,你看她今天戴墨镜,
估计就是遮那个……”“啧啧,真千金也不好当啊……”奶茶好了。我喊号。
“三杯芝士莓莓。”两个女孩拿走奶茶。林晚星从洗手间出来。墨镜重新戴好。
遮得严严实实。她们说笑着离开。像一阵昂贵又脆弱的风。凌晨一点。
我拖着灌了铅的腿回到学校宿舍。室友都睡了。轻手轻脚洗漱。爬上床。手机屏幕幽幽的光。
林妈的短信。“若瑶,你叔醒了!医生说万幸!多亏你!
钱……我们再想办法……”心口那石头,松了一点点。还有一条。来自陌生号码。
“ICU费用清单。截至今日23:00,余额不足。请尽快续费。”余额不足。
冰冷的四个字。我睁着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钱。我需要钱。
奶茶店预支的一千五百块工资。杯水车薪。天亮。课表排满。下午没课。
我去了市中心最大的商场。一家奢侈品店门口。招聘导购。底薪加提成。月入过万不是梦。
我走进去。店长是个妆容精致的女人。从头到脚打量我。“有经验吗?”“没有。
”“外语怎么样?”“四级。”她撇了下嘴。“我们店要求高。接触的都是VIP客户。
你……”她没说下去。眼神说明一切。我身上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帆布鞋。和这里格格不入。
“谢谢。”我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她的低语。“……什么人都敢来应聘……”下一家。
快时尚品牌。“身高多少?”“168。”“形象还行。但我们要全职。”“我可以全职。
”“有毕业证吗?”“……我是南大大一新生。”店长像看怪物。“学生?开玩笑呢?
我们要能稳定排班的!”“我可以上晚班和周末全天。”“不行不行,我们班次轮换很复杂。
你去找***吧。”被礼貌地请了出来。路过商场中庭。巨大的电子屏在播放广告。
模特光彩照人。下面滚动着招聘信息。“诚聘礼仪模特,时薪300,要求形象气质佳,
身高165以上……”下面留了电话。我拨过去。“喂?看到招聘?想面试?下午三点,
蓝海酒店1806。”蓝海酒店。五星级。1806房间门虚掩着。我敲了敲。“进。
”一个男声。推开门。烟雾缭绕。沙发上坐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
旁边站着两个穿吊带裙的年轻女孩。“应聘的?”男人上下扫视我,眼神黏腻。“嗯。
”“条件不错啊。站直点,转个圈看看。”我站着没动。“具体做什么?”“哦,
就是参加些高端酒会,陪客户聊聊天,喝喝酒,很简单。待遇嘛,”他吐了个烟圈,
“看你表现,一晚上几千块没问题。”“只是聊天?”“不然呢?”他笑,
露出被烟熏黄的牙,“放心,我们正规公司。”旁边一个女孩嗤笑一声。另一个低头玩手机。
“签合同吗?”我问。“签什么合同!干完活现场结钱!懂不懂规矩?”“那我考虑一下。
”“啧,装什么清高!”他脸色沉下来,“想赚钱就别端着!外面想来的多的是!
”我转身就走。门在身后被用力甩上。“不识抬举!”回到闷热的宿舍。
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手机又响。ICU的催费短信。像一个倒计时的炸弹。
我看着银行卡里可怜的数字。点开手机通讯录。手指悬在“楚太太”的名字上。最终,
按了下去。“喂?”她那边有点吵,像是在美容院。“妈。”“若瑶?什么事?
”“钱……ICU的钱不够了。”“不是刚给你转了一万?”她声音透着不耐烦。“不够。
”“若瑶,”她压低声音,“我说了家里现在困难!你要懂事!林家的事,我们仁至义尽了!
”“林叔还没脱离危险。”“那是林家的事!你是楚家的女儿!”她语气重了,
“别总跟那边牵扯不清!影响不好!”沉默。电话那头传来美容师的恭维声。“楚太太,
您皮肤真好……”她似乎捂住话筒。声音模糊传来。“……乡下人,
就是麻烦……”电话没挂断。我听得清清楚楚。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到冰冷的湖底。“妈,
”我再次开口,声音平静,“最后一次。借我五万。我会还。”“拿什么还?”她嗤笑,
“你打工那点钱?别闹了!好好念你的书!挂了!”忙音。刺耳。我放下手机。
走到宿舍唯一的桌子前。打开电脑。登录校园论坛。二手交易版块。手指在键盘上停顿。
然后,敲下标题。“急出:南大金融系名额,可转让,价格面议。”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