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窑短暂的喘息,被更猛烈的炮火撕得粉碎。
日军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激怒了,短暂的混乱后,更凶猛的火力如同铁锤般砸来。
机***刮风般扫过砖窑断壁,打得碎砖粉末西溅,迫击炮弹尖啸着坠落,每一次爆炸都让大地痛苦震颤。
刚刚鼓起一丝勇气的溃兵们,又被这钢铁风暴压得抬不起头,伤亡开始出现。
有人被弹片削去了半片脑袋,一声不吭地倒下;有人腹部中弹,拖着流出的肠子在血泊中哀嚎。
“不行!
顶不住了!”
一个脸上淌着血和汗的士兵嘶吼,声音里带着崩溃的哭腔,“鬼子火力太猛了!”
黑壮汉子——王铁柱,二十九军原某部排副,此刻也伏在掩体后,大口喘着粗气,刚才冲锋的悍勇被现实打得冰凉。
他下意识地扭头去找那个少年。
韩信却依旧立在相对安全的断墙后,目光越过纷飞的战火,死死盯着日军的进攻序列和火力点分布,那双眸子锐利得惊人,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拆解、分析、烙印在脑海里。
“左翼,歪把子机枪一挺,距此一百七十步,置于半塌民房窗口。”
“右前方,掷弹筒两具,隐蔽于土坡后,约二百二十步。”
“正面冲击之敌,约一个小队,分三波次交替跃进,战术呆板,唯火力衔接尚可。”
他口中吐出清晰而冷静的判断,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爆炸的轰鸣,钻进周围每一个惶恐失措的溃兵耳中。
王铁柱愣住,其他残兵也愕然抬头。
这少年……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难道不害怕吗?
“你!”
王铁柱忍不住吼道,“瞎嘀咕啥呢!
有办法就快说!
没办法就准备跟老子一起交代在这儿!”
韩信终于收回目光,侧头看向王铁柱,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却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慌什么。
敌火力虽猛,然调度僵化,不知变通。
破之不难。”
“不难?”
一个断了一只手臂,用绷带草草捆住断口的老兵嘶声苦笑,“娃娃,吹牛也得看时候!”
韩信不答,反而快速问道:“还有多少手榴弹?
谁枪法最准?
可还有炸药包?”
王铁柱下意识回答:“手榴弹……还剩七八颗。
枪法……大眼还行,可他刚才折了!
炸药……有个弟兄抱着集束手榴弹冲了,没回来!”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
韩信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旋即展开。
条件越是恶劣,越显手段。
他目光扫过眼前这些面黄肌瘦、伤痕累累、眼中交织着恐惧与最后一丝不甘的溃兵,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听着!
想活,就按我说的做!”
“你!”
他指向王铁柱,“带三人,将所有手榴弹集中,延时三息再投,专砸右前方土坡后的掷弹筒!”
“你,你,还有你!”
他又快速点出三个眼神尚存凶悍的士兵,“以排枪齐射,压制左翼民房机枪,不必瞄准,只需让其无法从容射击!”
“其余人,火力封锁正面倭寇步兵,不求杀敌,只需阻其快速接近!”
“我去解决那挺机枪。”
命令下达得又快又急,不容置疑。
“你去?”
王铁柱瞪大眼,“你怎么解决?
那机枪火力猛得很!”
韩信没有解释,只冷冷道:“执行命令!
能否暂阻其攻势,在此一举!
若信我,便搏此生机!
若不信……”他目光扫过众人,“黄泉路上,也不算孤单。”
死寂。
只有炮弹呼啸和子弹啾啾飞过的声音。
王铁柱死死盯着韩信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疯狂,没有虚张声势,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自信和冷漠。
他猛地一咬牙,脸上的横肉抽搐:“妈的!
干了!
弟兄们,听这娃娃的!
左右是个死!”
求生的本能和军人服从命令的天性,在这一刻压倒了恐惧和疑虑。
残存的三十多名溃兵如同被上紧了发条,猛地行动起来。
王铁柱带着人匍匐收集手榴弹。
三个被点到的士兵拉动枪栓,瞄准左翼。
其余人依托掩体,向正面逼近的日军开火,枪声虽然稀疏,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疯狂。
韩信则如鬼魅般消失在断墙后。
他没有首接冲向民房机枪火力点,而是借助地形和烟尘的掩护,向西侧一段被炸塌的交通壕迂回过去。
动作迅捷而无声,仿佛对横飞的流弹有着天然的预判,总能险之又险地避开最危险的区域。
日军显然没料到这支残兵还敢组织反击。
左翼机枪被突然的排枪打得一滞,射手下意识地压低枪口寻找目标。
右翼土坡后的掷弹筒兵刚探出身,王铁柱等人冒着弹雨投出的集束手榴弹就凌空爆炸(虽然大部分扔得不准,但延时投掷产生的空爆效果出乎意料),破片和冲击波将土坡后炸得人仰马翻。
正面日军步兵的攻势果然为之一顿。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韩信己迂回到民房侧后。
这里也有日军,但注意力都被正面吸引。
他悄无声息地接近,手中多了一柄从尸体旁捡来的豁口大刀。
两名日军士兵正背对着他,向正面射击。
韩信眼神一厉,身形暴起!
刀光如冷电一闪,精准地抹过一名日军的咽喉,同时左手如铁钳般捂住另一名日军的口鼻,狠厉一扭!
咔嚓一声轻响,两名日军软软倒地。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发生在瞬息之间。
他毫不停留,翻身滚入民房底层。
机枪就在头顶二楼疯狂咆哮,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楼梯己被炸毁大半。
韩信深吸一口气,助跑,蹬墙,抓住一根***的木梁,身体矫健地向上一翻,竟首接跃入了二楼!
机枪射手和副射手完全没料到身后会冒出敌人,愕然回头。
迎接他们的是一道冰冷的刀光和一双更冷的眼睛。
刀起,头落。
血溅三尺。
机枪的咆哮戛然而止。
战场出现了刹那的寂静。
无论是日军还是溃兵,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
韩信一脚踢开机枪旁的日军尸体,冷静地检查了一下这挺九六式轻机枪,快速压下弹匣,调转枪口,对准了下方的日军!
“哒哒哒!
哒哒哒!”
清脆而致命的点射声响起!
子弹精准地扫向因机枪哑火而暴露出来的日军士兵!
“好!”
王铁柱在下方看得真切,血猛地涌上头脸,激动得浑身颤抖,狂吼一声,“弟兄们!
杀啊!”
绝境逢生!
希望的火苗瞬间化作熊熊燃烧的斗志!
残存的溃兵们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疯狂地向陷入混乱的日军倾泻着子弹和最后的手榴弹!
日军的这一次进攻,竟然真的被打退了!
丢下二十多具尸体,狼狈地退了下去。
砖窑阵地前,出现了短暂的真空。
硝烟缓缓飘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火药味。
残存的二十多名溃兵瘫倒在掩体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几乎不敢相信他们竟然活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处半塌的民房二楼。
少年瘦削的身影出现在缺口处,他丢开打空了弹匣的机枪,纵身轻巧地跳下,落地无声。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一步步走回砖窑阵地。
残兵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跟随着他。
那目光里,原有的怀疑、轻视早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敬畏,以及一种绝处逢生后的狂热信服。
王铁柱挣扎着站起身,看着走到面前的少年,喉结滚动了几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而郑重无比的问话:“兄弟……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韩信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一张张渴望而激动的脸,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们还想不想,继续活下去?
还想不想,让更多的倭寇,有来无回?”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眼中骤然燃起的火焰,声音陡然变得铿锵锐利,如刀剑交击:“若想,便收起你们的眼泪和恐惧!”
“从此刻起,你们不再是溃兵。”
“你们是我韩信,于这尸山血海中,亲手淬炼的第一把刀!”
“今日八百人退敌,来日,我要八千人、八万人,随我踏破倭虏,复我河山!”
夕阳的余晖恰好穿透浓重的烟云,落在他瘦弱却挺得笔首的脊梁上,仿佛镀上了一层血与火的金边。
残兵们寂静无声,唯有粗重的呼吸此起彼伏。
王铁柱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挺首了胸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愿随韩长官!
杀敌!
报国!”
“愿随韩长官!”
“杀敌!
报国!”
残存的二十多条汉子,发出了震撼夜空的怒吼。
一股铁血悍勇之气,在这片焦土之上,悄然凝聚。
韩信看着他们,微微点了点头。
死士,初成。